沒有覺察到蘭老板的眼神,小鳥團子正乖乖待在美人的手心裡, 東張西望地看稀奇。
祁硯發現, 這家食肆的後廚裡挺安靜的, 沒有什麼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也沒有嘩啦啦炒菜的聲音。屋裡彌漫著繚繞蒸騰的霧氣和四溢的清湯濃香。也難怪, 這間食肆畢竟是以燉湯和熬粥為主,少有炒菜。
蘭老板在後廚的外邊拿了一些豆莢,把裡邊的豆米剝出來, 放在地上。祁硯沒怎麼多想, 啄了一個在口裡吧唧幾下, 一陣酸甜浸入肺腑,令他心曠神怡。
看著小鳥高興地啄著豆子吃,蘭老板伸手撓了撓鳥兒毛茸茸的腦袋, 忽然問道:“小赭鵲,你現在還不能化人形麼?”
祁硯抬眼,疑惑地看著他, 搖了搖頭。
見小鳥睜大眼睛看著自己,蘭老板卻不再說話,而是若有所思。他又揀了一些豆米放在祁硯麵前, 然後站起身往後廚走去。
“你慢慢吃,我先回屋裡看看。”
老板離開後, 祁硯回想著他的話, 心裡也盤算起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化人形?他該不會是在說, 我這具鳥兒的身體真的能夠變成人吧?
不過, 蘭老板又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難道他親眼見過自己的同類變人?
祁硯細細一想,便覺得蘭老板這個人也有點怪怪的。蘭老板長得超凡脫俗,容顏裡帶著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但他實際上卻是離煙火氣兒最近的。他表麵謙和溫潤,但對外人保有戒心,進店以來一直在暗暗觀察自己和司冬墨,不知是何心思。
食肆前堂。
司冬墨一行正在窗邊落座,等待著店小二給他們上菜。忽然,店門打開了,進來的幾個年輕人竟是早先碰見的那幾個地痞混混。
“喂,司冬墨,可算找著你了!”
領頭的那人年紀二十多,看起來吊兒郎當,一臉凶相。他帶著身後一堆小弟徑直走到男人所在的那一桌,搬了幾張凳子過來,圍著他們坐成一圈。
司冬墨立刻站起身,而那領頭的很快抓住了他的胳膊。
“哎,彆走哇!咱哥幾個來看看你。”領頭的嘻嘻笑著,不懷好意地打量著男人,“聽說你前些天進了山,今個兒上鎮裡來賣貨啦?賺了多少錢呀?”
司冬墨神色如一,對他道:“王平,不論賺多少,我都會一分不少地還清姚老板的債務。你們上月已經收過一次債,現在莫不是又要伸手過來?”
“這我知道,我們咋會找你多要錢?隻不過嘛……”那個叫王平的轉頭看了看自己的一幫嘍囉,嘴一歪,邪邪笑道:“咱們兄弟幾個今天也上鎮裡來,麻煩司兄給咱們照應一下?”
他用手指往司冬墨背著的布袋上戳了幾下,“你看看,嘖嘖嘖,你這錢袋子裡裝得鼓鼓的,好大一包!司兄你賺得盆滿缽滿,今兒個就請咱大夥兒吃個酒,不過分吧?”
他身後的小弟們也都七嘴八舌地開始起哄:“就是就是!噢噢,司兄請喝酒嘍!”
阿進和阿升對視一眼。他們一聽這情況,就知道這群混混是逮著司冬墨欺負,找他騙吃騙喝來了。司冬墨這一趟確實賺了不少,這令整日不乾正事的混混們眼紅不已,但賺的錢可都是他的心血,還得拿去填家裡的債。
想到這裡,阿進很是憤慨,對王平厲聲說道:“彆裝模作樣了,墨哥辛苦賺的錢憑什麼請你們吃吃喝喝,你,還有你那一大幫子兄弟,跟墨哥有什麼交情嗎?”
王平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關你屁事,少來管閒!”他身後兩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立刻上前來,狠狠地推了阿進一把,把他的頭咚的一聲按在了桌上,撞得阿進嘶嘶抽氣。
下一秒,男人動作極快的出手。他矯捷地回過身,在那兩個壯漢按著阿進的胳膊上各自狠劈了一掌,啪啪兩聲,乾脆利落。
“嘶——”
“嗷!”
兩個壯漢頓時一個趔趄,捂著傷處跌在了一邊,樣子狼狽極了。
其他人見狀就要動起手來,隻聽司冬墨平靜道:“王平,事情不要牽扯他人。我這次進山是有了點微薄的收入,但這些錢要留著下一次還債。下個月萬一還不上錢,到時候免不了要起一場衝突,搞不好還要拳頭相見,你說呢?你兄弟浩浩蕩蕩十幾號人要吃要喝,我實在是招待不起。”
王平愣了愣。他平時都住在鎮子上,隻有在討債的時候才帶著一幫小弟到村子裡,因而對司冬墨了解得不多。王平在討債時見到的司冬墨沉默而溫和,看起來老實巴交、很好拿捏的樣子,沒想到在現在的他卻意外的硬氣。
王平一把扯住司冬墨的衣領,眼睛一瞪,“怎麼,你小子不願意?”
司冬墨向四下裡看了看。對方烏泱泱地來了一大幫人,而他這邊還帶著樂家兩兄弟。不能把這兄弟倆也牽連進來,更不能在阿進朋友的店裡動起手。
想到這裡,他輕輕握住王平的手腕,暗自使勁,強迫對方鬆了手:“王平,有事到外邊去說。”
王平嗤地笑了聲,“也好。來,正好,這小破店裡擠得要命,咱上外邊來。你要是敢耍花樣,我就打爆你的腦袋。”
阿進急得叫了一聲:“墨哥!”但男人隻是遞給他一個鎮定的眼神:“菜上了你們先吃,我一會兒就回來。”
阿進還要再說,被阿升悄悄戳了一下,使了個警告的眼色。男人在王平一群小弟的簇擁下向外走去,阿進捂著額頭上被人磕撞出的大包,著急地望著哥哥:“這可怎麼辦,他們可是有十幾號人!”
阿升推著他往外走,“就憑你小子,跟過去也隻能挨打,再給你頭上磕兩個包。走走,還不快去後廚,找蘭老板幫忙……”
十四食肆所處的地界較為偏僻,在鬨市的邊緣,這裡人流量不大,因而食客也不很多。王平一行人隨著司冬墨來到了食肆的後邊站定。
“怎麼,你要怎樣,嗯?”
王平不認為司冬墨會把他們如何。剛才在店裡他還怕施展不開,而且對方還有三個人。現在這境況倒稱了他的意,在開闊的平地上把司冬墨一人團團圍住,誌在必得。
“不請客也成。錢拿出來,哥幾個還想去市上消遣消遣!”
聽了這話,司冬墨將手伸進背上的布袋裡,在裡麵翻動幾下,拿出了一個鼓鼓的小布包,扔到王平手裡。
王平掂了掂手裡的布包,感覺到分量沉甸甸的,他嘴一歪,笑了一聲:“感覺還挺沉。”他身後的小弟們好奇地探過頭來:“平哥,打開看看,這裡頭有多少銅板?”
王平瞅了司冬墨一眼,發現男人麵色風平浪靜,他嘻嘻了一聲,打開了布包。
“咦——這是!”
話未說完,隻見麵色平淡的男人突然出手,直直一拳打在王平的臉上,把他整張肥臉都打得歪到了一邊。又是砰砰兩拳,他身後那兩個之前欺負過阿進的壯漢四腳朝天地倒在地上,用沒折壞的手捂住腦袋上的大包,疼得嗷嗷直叫。
周圍的小弟們一愣,看到那王平手裡的布包裝著的不是銅板,而是一堆剝下來的核桃殼!他們明白自己遭了算計,立刻呼啦一聲統統圍了上來,幾十隻拳腳一股腦兒往男人的頭上、身上招呼過去。
麵對著群攻,司冬墨毫不手軟,來一個擋一個。他的身手非常矯捷,動作乾淨毫不拖泥帶水,很快一群人便混戰在了一起。
然而,俗話說,“好虎難敵群狼”。司冬墨個體的戰鬥力相當驚人,但對方足足有十好幾個,仗著人多勢眾,一個打倒了另一個又撲上來,他的身上也免不了狠狠挨了好幾下,嘴角邊滲出了血跡。
“哈!臭小子,還真皮實,看老子不揍死你!”王平對手下說道,“給我抱住他!”
五個人一齊上前,有的抱住司冬墨的脖子,有的拉手,有的抓腳,還有的像八爪魚一樣纏在他健壯結實的身體上,終於讓他動彈不得。
此時的男人臉上帶血,宛如一頭落入陷阱束縛的獵豹。雖然負傷,但眼神依然凜冽,漆黑的眼眸冷冷地直視著敵人,大氣都不喘。
王平被他野獸一般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毛,他煩躁地嘖了一聲,然後對著司冬墨的身軀狠狠踢了幾腳。
“我叫你狂,叫你橫!你當我是什麼人,啊?我可是姚老板的人,你都敢耍我!我要你再也種不成地,賺不了錢,我要你好看!”
又打了幾拳之後,王平還嫌不過癮,從地上撿了一塊大石頭,舉著它向男人走來。
“今天,老子非敲爆你的頭不可!”
一瞬間,男人猛然暴起,全力迸發,一口氣把身上纏著的五個人都甩到了地上,朝著王平衝了過去。
王平高高舉起石頭,準備砸向男人的臉。男人全身肌肉緊繃,正要全力迎擊,忽然就聽一連串響亮的“篤篤篤”聲,王平啊嗚一聲怪叫,扔掉了手裡的石頭,捂著後腦勺大叫起來。
“篤篤篤,篤篤篤!”
司冬墨看見,在王平的後脖頸上緊緊地扒著一隻紅色的小鳥,它正以快得幾乎看不清的速度瘋狂地啄擊著他的後腦勺。
其他人正欲上前來救,卻見前方突然有一陣淡藍色的霧氣飄過。緊接著,所有人都開始抓撓身上的皮膚。
“哇呀,好癢,癢死了!”
“救命,我身上怎麼這麼癢!”
王平的小弟們癢得手舞足蹈,撇下他們的老大慌忙逃竄而去。
而在這邊,被小鳥啄得暈頭轉向的王平搖搖晃晃地向他走了幾步,接著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暈厥過去。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隻見那猛啄壞蛋的小鳥也隨著王平的摔倒而落了下來。它毛茸茸的小身子顫抖了兩下,隻見一陣淡淡的淺色光芒閃過……
肥肥的小鳥團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容貌俊秀的少年。他的身影憑空慢慢現形,最終凝成了完整的實體,從半空裡正巧跌坐在了王平的背上。
突然出現的少年微微喘著氣。他烏黑的眼裡蒙著薄薄的水霧,眼神還有些迷離,顯然對剛發生的一切茫然而無所知。
男人被卷入一片混戰之中,被一群地痞包圍群毆,呆在食肆後廚吃著豆米的鳥兒聽見了動靜,毫不猶豫地跑了出來。看到王平拿著石塊一步步向著男人逼近,情急之下,鳥兒搖搖擺擺地從他們的腿腳之間鑽過,順著地痞的褲腿往上爬去,直到抱住他的大腦袋,給他背後一擊。
然而,祁硯啄後腦勺已經成了習慣,卻忘了啄擊的“副作用”。
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因為啄了一個人類的後腦勺而激發了體內的某種特質,從小鳥團子變成了人形。
就在司冬墨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