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夫人聽罷,疑惑道:“冬墨,你說的‘更安全’是什麼意思呀?”
司冬墨並未立刻答話,他領著母親走進屋裡,把門關上,然後才低低地說道:“昨晚樂弘領回來的那個男孩,恐怕不是人。”
“不是……人?”
樂夫人神色迷茫,在一邊旁聽的祁硯也有些驚呆。他確認司冬墨這句話不是在罵人,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心裡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司冬墨道:“老康告訴我,昨天他們進山裡打獵的時候,樂弘眼睛尖,看到了一個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像是個人參娃娃。他尋寶心切,一時衝動就跟著追了過去,沒想到那跑過去的不是一隻山參精,而是一匹狼……”
祁硯驟然瞪大了眼睛。
一模一樣的套路——和自己跟司冬墨進山時遭遇的狼群伏擊那次一模一樣!上次被“人參娃娃”蒙蔽的是阿財,而這次上當的居然是司冬墨的弟弟,樂弘!
司冬墨瞥了祁硯一眼,又繼續道:“樂弘被狼群誘騙,老康他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他救回來的,總算是有驚無險。但弘兒自己卻嚇得不輕,口裡一直念叨著‘山參山參,我要山參’,彆人跟他說什麼都沒反應。
就在他們返程的那天早上,老康醒來時就發現樂弘手裡抱著滿滿一筐子山參,望著他們嗬嗬傻笑,而他旁邊站著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男孩。老康奇怪山參和男孩的來曆,但弘兒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們說,這男孩是山裡的參客,也就是專門挖山參的人,他們是在晚上碰巧遇見的。”
“老康他們相信了?”樂夫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所以就看著弘兒把那個‘參客’帶回到了家裡來?”
“老康說,他們一開始也很懷疑,但看到弘兒終於不再念叨著‘山參山參要山參’了,看上去恢複了正常,便也暫時放鬆了警惕。回村之後,弘兒什麼也沒說就把那個‘參客’帶回了家,老康他們就算覺得奇怪,也沒辦法在無證據的情況下強行趕那男孩走。”
“所以……”樂夫人弱弱地說著,祁硯感覺她聽得都快暈過去了,“那個男孩,究竟是何人?”
司冬墨走到樂弘的臥房裡,把他當寶貝一樣好好藏著的裝著山參的筐子拿了出來。
“我倒要看看,那個‘參客’送了他什麼好東西。”
“昨晚弘兒給我看過了,裡邊是五隻白白胖胖的大山參。”樂夫人扶著桌子,小聲說道。
司冬墨揭開筐子的蓋子,往裡看去。他的臉色猛地一沉。
“是什麼?”樂夫人驚惶地上前去看,司冬墨來不及合上蓋子,她便完完全全地看到了裡麵的景象——
隻聽“啊”的一聲尖叫,樂夫人捂住眼睛後退了幾步,踉踉蹌蹌地差點摔到地上。好在司冬墨及時扶了她一把,筐子順勢一歪,祁硯也看到了裝在裡麵的東西。
不是山參,是……滿滿一筐子的骨頭和灰土。森森的白骨七橫八豎地堆在筐子地麵,在屋裡黯淡光線的襯托下,顯得分外詭異。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樂夫人嚇得語無倫次,捂住臉頰和嘴,驚慌失措地在屋裡打起轉來。不要說她,就連瞥見了裡麵事物的祁硯都嚇得差點栽到地上。
“娘,彆怕,彆慌,冷靜!”
司冬墨握住母親的胳膊,輕輕拍著她的背,“娘,這隻是牲畜的骨頭,您彆害怕……”
樂夫人忍不住抽泣起來:“這,這可如何是好?那個男孩不是參客,那會是什麼,難、難道是……山鬼嗎?”她瞪圓的眼睛裡寫滿了恐懼。
“應該不是山鬼,而是山裡的凶獸搞的惡作劇。您先彆慌,來,喝口水……”
樂夫人輕輕拭著眼淚,臉上滿是驚懼和擔憂:“這可怎麼辦,被這種東西纏住了,弘兒他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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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臥房內。
司冬墨手腳麻利地從床板底下拖出一隻箱子,從裡麵拿出了一件件物什:弓.弩、箭筒、羽毛箭、小型火.銃,還有一塊鋒銳的刀刃。他把這些一一擺放在桌麵之上,然後細心地擦拭上麵覆著的灰塵,每一樣都仔細地查看和挑選。
他的身後,一隻小鳥笨拙地順著他的衣服爬了上去,用小翅膀抱緊了他的脖子。不多時,隻聽輕輕的“篤篤篤”三聲,司冬墨感到後腦勺上傳來輕微的撞擊感,接著,身後的地麵上傳來腳步落地的聲音。
他一回頭,發現小鳥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著簡樸青衫的俊秀少年。
“你又化人形了?身子還吃得消嗎?”
“嗯,我沒事。你家裡出了事情,我袖手旁觀可不道義。”祁硯理了理衣襟,看著司冬墨手裡擺弄著的那一堆冷兵器,“你拿了這麼多武器出來,是要……”
司冬墨沉默了片刻,繼續手上的動作。“我答應了母親,要把樂弘完完整整地帶回家來。今早去找老康的時候,我已約好了和他過兩天在山裡會合。”
祁硯有些憂心地望著他,“你知道你要對付的是誰嗎?”
司冬墨一點頭,“十之八.九就是上次那隻畫皮狼。”
祁硯道:“何以見得?你是覺得,樂弘帶回來的那個參客男孩,就是畫皮狼偽裝的嗎?”
司冬墨闡述道:“隻是猜測。上次畫皮狼也是這樣設下圈套誘騙伏擊我們,但被我們險中逃脫了。這回老康他們在山裡遇上狼之後並沒有立刻出山,而是在林子裡歇了一晚才走,這一晚上給了畫皮狼可乘之機。它假扮成挖參的少年帶著一筐山參前去接近樂弘,而那時候樂弘依然中了畫皮狼的迷魂術還未解開,迷迷糊糊地就帶著畫皮狼回到了我們的家裡。”
畫皮狼跟著弟弟回家,而且還和他們幾人“相安無事”地住了一整個晚上,這可是真正的“引狼入室”,祁硯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不寒而栗。
他回憶道:“那晚上樂弘的確看起來挺不正常。不過,既然畫皮狼跟著回來了,它倒是沒有在和樂弘獨處的時候動手殺害他,而是選擇按兵不動,我覺得這才是最反常的。”
司冬墨悶聲道:“我也想不通。畫皮狼在我們家不動聲色,這一點才是最詭異的。”
祁硯琢磨著,“大約是想要長期潛伏。你說,它回這家裡之後,發現我們兩個是曾經從它手底下逃脫過的,會不會想要順帶著報仇雪恨?但我們對它的警惕心又很強,讓它找不到空子,它便沒有立刻對樂弘下手,隻是尋找著萬全的機會,把咱們幾個一網打儘。
隻有在今早菜圃的時候,它大概是沒忍住肚子餓,跑過來抓著我就往嘴裡扔,還生吃了幾個雞蛋,這才露了餡兒。”
這麼一分析完,祁硯覺得自己的猜測倒是頗有幾分道理,也因著這想法而更加膽寒。他回想起那少年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臉皮,那分明就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情,再加上它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走路的姿勢也有點一瘸一拐。
祁硯歎了口氣,其實這畫皮狼的偽裝是破綻百出,蹊蹺無處不在,但他們卻失了追究到底的決心,讓它鑽了空子,差點害了一條人命。
樂弘有一個從畫皮狼手下逃脫過的哥哥,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祁硯看著男人拿出一塊薄薄的刀片,把箭頭一個個認真地打磨銳利,又試著彈了幾下弓.弩的箭弦,確認武器都完好無缺後,把它們一一裝進了箭筒。然後拿起那塊鋒銳的刀刃,用棉布慢慢擦拭著。
祁硯注意到他手裡熟悉的武器,說了一句:“你好像一直都帶著這塊刀刃。無論是在江上漂流,還是上次遭遇狼群,你都一直帶著它。”
“嗯,這是我……大概是我的親人留給我的,唯一的紀念吧。”
“親人?你是指,樂夫人?還是……”
“不,是我的血緣親人。”司冬墨微微歪著腦袋,似乎陷入了回憶,“我七歲那年,樂家還是這鄉鎮裡有名的大戶人家。有一天嘩嘩下著大雨,樂家的仆從打開院子門,正發現我一個人穿著一身黑衣昏倒在門前,身上被雨淋得透濕。他把我撿進了樂家,家裡的夫人和老太太讓仆人們煮了藥膏給我服用,愣是把我給救起來了。”
司冬墨的指尖慢慢摩挲著刀背,低沉的嗓音慢慢講述道:“我醒來之後,她們問我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可是我一問三不知,什麼都想不起來。我想我可能是被自己的親人所拋棄了,他們將我放到了樂家的大院門口,大概是希望有人能夠救我一命。而他們留給我的東西……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就隻有外衣夾層裡裹著的這把刀刃了。”
“這是我唯一尋找家人的線索。”他兩眼亮晶晶地望著祁硯,有些淡淡的哀傷,但同時也含著一絲希望,“這塊刀刃注定不凡。它是精工細活所鍛造出的上等鋼刃,幾乎削鐵如泥。我用了它將近十二年,如今的它正如十二年前一樣,寒光四起,沒有絲毫的瑕疵或缺口。”
“這可真是神了。”祁硯驚訝得張大嘴巴,“品質這麼好的刀刃,它的製作或者前任的擁有著必定身份不尋常。你或許能從這方麵入手來查到刀前主人的身份。”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司冬墨修長的手指靈巧地轉動著刀刃,在他的指間舞出一片淩厲的光影。“查人的事情我這十多年來一直在做。不過,當務之急——”他驟然反手向下,將刀刃深深地釘入桌麵的裂縫中,引起一陣震顫與波蕩。
“我必須找到我弟弟,然後宰了那匹狼。”
祁硯靜靜地看著他的側顏。有一瞬間他被深深地震撼到了,這個“霸道村夫”,不論是身世來曆,還是性格、實力,都彰顯出他絕不是一般人。
司冬墨轉過臉。見祁硯呆望著他,男人溫柔地笑了笑,“這次進山不光是為了采鬆子。如你所見,這趟行程可能會非常危險。你可以留在家裡,等我回來。”
“我同你一起去。”祁硯平靜地說道,見司冬墨欲開口說話,他又補充道,“我可不是什麼弱到需要安放在家裡的‘弱獸’,上次你遇到畫皮狼,我也有幫你脫險的。”
“成,你也跟去吧。”司冬墨收起了武器,將它們擱在房門口,“不過你得答應我,得好好跟著我。”
“放心,我可不是你那個弟弟,我沒膽子敢單獨行動。我還得采好多好多的鬆子帶給蘭老板呢,才不會亂跑。”祁硯衝他俏皮地做了個鬼臉。清理完東西之後,他們一人占了半邊床鋪,早早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