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迦化了裝,從院子的後門裡悄悄溜了出去。這會兒所有人都在忙著躲避凶獸, 早就沒工夫去管所謂的反賊通緝犯。
稍晚些時候, 街邊陸續有人從屋裡扔了些剩飯剩菜出來,把凶獸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趁著凶獸們圍聚在街道上扒東西吃, 有些膽子較大的人便從緊閉的房屋裡溜出來,逃命的逃命,搬家的搬家, 還有一些——例如蘭老板和祁硯, 則向著落霞鎮官府的方向匆匆走去,準備向官員求助。
然而, 拐個彎來到了衙門所在的官府大道, 祁硯遠遠望見有陸續有四五架大馬車從衙門叮呤啷鐺地開了出去, 而後有兩三個衙役提著棍棒站在原處晃了晃,又轉身進去了。
“從馬車的製式來看, 上麵乘坐的官員品級不低。”蘭老板低低地說了聲, 接著便向前走去。立刻有衙役提著棍子上來攔他:“做什麼, 回去!”
“小民來報官。”蘭老板行禮道,“美食街上湧入了大量凶獸,瘋狂襲擊百姓、搶奪食物。而且……”
不等他說完,衙役便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回去本官會轉告上層。你先走吧!”
他不耐煩地把蘭老板往外推。祁硯見狀,忍不住提高了嗓門:“官老爺, 你們真的不管落霞鎮了麼?”
衙役一愣。
接著, 他把蘭老板和祁硯草草推到了門口, 倉皇地向門裡逃去,砰的一聲,把官府的大門關得死緊。
“開門,開門呐!”祁硯一口氣咽不下,上前咚咚敲著門,“外麵都是凶獸,你們到底打算怎麼辦?讓魔人打進來嗎?”
敲了幾十聲,內裡靜悄悄的,什麼聲響也沒有。蘭老板輕輕握住了祁硯的胳膊,讓他放下了手臂,不再做無謂的努力。
“他們大概不會出來了。”蘭老板輕聲說,“現在隻能期望,官府是真的在籌備某種計劃,準備抗魔。”
祁硯一屁股坐到地上,靠著官府大院的牆角,目中無神。
“籌備計劃?蘭老板,照目前這樣子看,他們恐怕籌備的是跑路的計劃吧?”
蘭老板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的目光在祁硯沮喪的臉頰上停留了片刻,接著,伸手撫了撫少年的臉蛋。
“罷了,不必指望了。”
街頭傳來一陣響動。祁硯警覺起來,擔心是凶獸在靠近,但定睛一看才發覺,來人是鎮上的一些老百姓。他們人數很多,有老有少,背著挑著大大小小的包袱以及鍋碗瓢盆等雜物,朝著這邊慌慌張張地湧過來。
跑在人群前麵的大伯見著他倆,嚷了一句,“誒,蘭老板,你們蹲在門口坐什麼?”
“我來找官老爺,請他們出馬來捕捉鎮上亂竄的凶獸。”蘭老板拍拍袖子,站起了身,“可惜他們並不開門見人。”
祁硯好奇問道:“大伯,你們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呀?”
人們在官府門口停下,烏泱泱的估摸著有上百號人,拖家帶口。領頭的大伯說道:“還能做啥?我們住在鎮子的北邊兒,屋子都讓凶獸給拆了。護國稅一分沒少交,咱街坊鄰裡的都來了,一定要找官府討個公道!”
說著,他們湧上前來,開始重複祁硯曾經的動作——拍門大叫。
“官老爺行行好啊——救救咱們無家可歸的百姓吧!”
上百人聚集在官府門口,齊齊向官府請願。被凶獸奪占了家園的百姓們無處可去,越來越多的人聽聞了動靜,便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徑,在官府的大院外跪求、哭號,吵鬨聲越來越大。
他們請願了很久,官府的大門卻始終緊緊關閉,無人出麵應答。終於,越來越龐大的人群擠滿了整條街道,把院門堵得水泄不通,有的百姓忍無可忍、衝上前去,咣咣砸起了門。
“轟隆”一聲,落霞鎮官府的大門在長久的捶擊、敲打之後,終於被砸得倒塌在地。百姓們隨即魚貫而入。
祁硯跟在往裡衝鋒的眾人後方,一進門卻大吃一驚:“院子裡沒人!”
他曾因為官司的事情不止一次進過衙門,他對內裡布局也有些印象。往日這衙門裡有不少官員在辦事,雖算不得熱鬨,卻也人來人往,繁盛異常。但現在,衙門的大院裡空蕩蕩的,並無一人所在。
不僅如此。
“天啊,你們來看!”
有百姓衝到了官員們日常辦公的房間內,卻發現,裡麵不但沒有人在,甚至就連人員在此停留、活動的痕跡也沒有!桌椅、櫃架亂七八糟地橫了一地,而當中的貴重物品及文書早已消失不見。
不甘心的人們繼續往裡衝去,他們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地找過去,直至翻遍了整座官府大院。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下,終於有人生硬地喊出了聲:
“官府跑路了!”
這一句,五個字,猶如一顆迸發的火星,落在百姓們絕望如枯草的心頭,瞬間燃起了熊熊烈火。
“衙門跑路了!他們扔下我們不管了!”
“這天殺的狗官啊……他們不聲不響地走了,這是要扔咱們在這兒等死啊!”
人們吵嚷起來,摔著,砸著,踢打著,向空無一物的官家大院發泄著怒火。憤怒、不甘、絕望……負麵的情緒如同天際的愁雲凝聚在大院的上空,深深地籠罩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祁硯靜靜地立在牆邊,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再回想起先前望見的倉促離去的馬車和前來推阻的衙役,他忽然抽動了兩下嘴角,苦苦地笑了一聲。
官府竟然真的跑路了,就像他此前預感到的那般。
默默地轉過身,離院子裡打砸的人群越來越遠。他和蘭老板一前一後往大院的外麵走去,突然聽到人群中傳來一聲喊叫:“商會!商會呢,他們和衙門的人一起收了咱們這麼多的‘護國稅’,咱們去找他們說理去!”
一句話宛如點醒夢中人,百姓們扔下了狼藉一片的院子,向著下一個目標匆忙跑去。是賭場,獸館,還是遠山飯莊……這都已經不重要了。祁硯知道,在官府老爺們匆忙踏出落霞鎮外的那一刻,鎮上的富商大賈們一定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把前些時日收繳上去的大筆稅款,連同自己的身家財產、如花美眷一齊帶出城去,駛向不知何方的新居所。
百姓們說得沒錯,最終被扔下的,就是他們這樣的草芥罷了。
祁硯站在官府大院破敗的門口處,麵對著空空如也的官府大街。他的心也空落落的。雖然一直努力地穩住情緒、避免卷入到憤怒失控的人潮當中,但低頭看看自己,處境和瘋狂大鬨的民眾們也沒有多少不同。
都是朝廷的棄子罷了。
少年目中無神地呆望著破敗的街道。
“這個國家,真的完了……”
會在大戰來臨前夕甩下百姓,帶著籌來的軍款悄悄開溜,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官府?這樣的官府佇立在這樣美好的國度之上,對這片美麗的土地是一種褻瀆。
他聞到一陣熟悉的草藥清香。隨即,蘭老板的手臂輕輕攬住他的脖頸。
祁硯仰起脖子,望向灰暗陰沉的天空。
“蘭老板,我的故鄉不在這裡。”他喃喃說著,“不過,自打來了這裡之後,我就喜歡上了這片土地。”
這片土地上生活著他的友人、愛人,他愛的飯館,還有其它許許多多可愛的事物。如今,它們卻全都被拋棄了。遺棄在魔人大軍鐵蹄的撻伐之下。
蘭老板輕輕牽起少年的袖子。絕望當前,他仍是一如既往地柔和笑著。
“祁硯,我們回去吧。”他輕聲勸著,“完蛋的不是我們的國家,而是掌管著這片土地的官府。達官貴人們走了,商會可能也走了。但我們還要活著。”
祁硯微微一怔。
“我們還要活著。”
是的,一切都還未有結束。
祁硯暗暗握緊了拳頭。天要下雨,誰也攔不住。這個稀爛的官府,逃走就逃走罷,也隨他們去。但於他而言,落霞鎮是他除了出生地之外的第二故鄉,他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鬥爭,放棄友人,放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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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食肆的時候,祁硯意外地發現冬墨正收拾好了行裝,似乎正準備上路。他急忙問道:“冬墨,你這是要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