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火食肆開業一個多月來, 生意紅紅火火。
祁硯雖說是店老板, 但實際上全方位包攬了各種工作,一個人頂十個人用。
每一天, 從日出忙到深夜, 他必須馬不停蹄地完成各種各樣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迎賓、算賬、巡視後廚、研究菜譜、處理矛盾、打掃衛生……等等。
冬墨也是一樣。兩人天性勤快, 吃苦耐勞,再加上凡事喜歡親力親為, 乾的活似乎比小店的任何夥計和廚子都要多得多。
然而,隨著生意的蒸蒸日上,需要打理的事務就更多了。一天下來, 兩人累得渾身散架,一回到屋子裡恨不得倒頭就睡。
如此這般, 他們也逐漸明白了當老板的辛苦。以前在十四食肆的時候,他們總覺得乾活的都是廚子和夥計, 蘭老板似乎整日晃悠來晃悠去,逍遙清閒, 但現在自己當上了老板,才知道做這活兒該有多辛苦。
於是, 一日在夏香香老板進店做客的時候, 她驚訝於俊秀少年變得這副疲憊的模樣,給兩位新晉小老板提出了建議:“你倆乾脆多雇一些夥計和廚子, 把每樣工都交由專人來分配。我能理解你們寶貝自家的食肆, 但再這麼下去, 遲早是會累壞身子的。每一個老板都想把自家生意牢牢抓在手裡,然而有時候,適當放手才是正確的抉擇。”
兩位老板對視一眼,不由得連連稱妙。
如是這般,把任務都分配給雇來的人員,再直接管理這些員工,兩位老板的日子就輕鬆了許多。
這日閒來,祁硯忽然想起了蘭則清。聽聞他因著黑羽軍老資格的身份和自身的才識而深受皇帝的重用,在赫城做官、管理人事,忙得分不開身,已是許久沒有音信了。現下祁硯有了空餘的時間,便約上了前來食肆裡吃飯的賀迦,選了個清閒日子去蘭則清家裡做客。
到了約定的日子,冬墨拿出了許多自製的糕餅點心,讓祁硯帶去。他們兩個不能都離開食肆,因此冬墨留下來照看,祁硯則一人代表他和食肆裡的其他老友,前去上門拜訪。
祁硯乘坐上賀迦的馬車,兩人一起來到了則清的新住處。他的新家在赫城南邊的一個小院子。這裡人煙較少,周圍靜悄悄的,偶爾聽聞一兩聲蟲鳴鳥叫。府邸周圍草木鬱鬱蔥蔥,空氣清新純淨,倒是很適合調養身體的僻靜之地。
“唉,則清他也是有心了,專門選了一個這麼偏的位置給蘇瑞清養傷。”賀迦挑開車簾,引著祁硯下來,“這兒離赫城中心太遠,他每天在自家和戶部的辦事處之間來回奔波,肯定累得不輕。”
祁硯跳下地來,拿起裝滿點心的大食盒,走到了蘭府的門前,敲了幾下。賀迦也上來,粗聲粗氣地喊了幾聲蘭則清的大名。不多時,門從裡麵打開了,久違的蘭則清出現在兩人的麵前。
“來來,祁硯,賀迦,你倆快進來……啊呀!”
話音未落,他就被一左一右撲來的兩團抱住了。
“則清哥,你這段時日一定忙壞了吧,都沒空來看看我和冬墨。”祁硯開玩笑道,在美人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蘭則清抱歉地看著他,“近來戶部事務太多,每晚歸家還要燒飯熬藥,照看病人。你跟冬墨的新店開業那天,我也沒空到場慶賀,實在是抱歉。”
“沒事兒,我隻是說說著而已。紅火食肆開業的時候,你不是還讓鼓風獸帶著小禮物來了嗎?”
聽了這話,蘭則清不好意思地笑道:“鼓風獸那日是不是又闖禍了?它回來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肚子被酒水撐得有原來的兩倍大,還在屋裡發了好一會兒酒瘋。”
“哈哈……這倒沒有,它那時候一直乖乖地坐在角落裡喝悶酒,不聲不響的,都沒人注意它。”祁硯說著便止不住笑起來,“要是它鬨出動靜來,我或許還能早點發現,勸它少喝點酒呢。”
他們幾個一邊說笑著,一邊往屋裡走去。穿過了小院子,蘭則清讓兩位客人先落座,給他們倒上了熱茶,自己則趕去了後頭的灶屋裡準備飯菜。
在屋裡等候的時候,祁硯發覺賀迦皺著眉頭、呆望著前方,似乎在沉思。便隨口問道:“賀大哥,你在想什麼呢?”
賀迦沉默了一會兒,忽而問道:“祁硯,你可有覺得,鼓風獸它……有點異常?我的意思是,它不同於普通的異獸,有時候會有些……古怪。”
祁硯一愣,“鼓風獸?”他看著賀迦的表情,這漢子明顯有心事憋了很久,結合他說的“古怪”,他倆怕是想到一起去了。便索性壓低了聲音,把自己曾經聽鼓風獸“說人話”的那事兒給他講了。
賀迦聽罷大驚:“你,你說的可是真的?鼓風獸真的叫了則清的名字?”
祁硯點頭,“千真萬確。不僅如此,我覺得那隻鼓風獸,大多數時候都傻裡傻氣,但有的時候卻精明得可怕。”
“精明得……就像人一樣?”
賀迦話一出口,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祁硯立刻問道:“賀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其實一直以來我也有感覺,鼓風獸有的時候真的很像人。它會說人話,也聽得懂人話,還會像人一樣思考。”
賀迦一咬牙沒忍住,砰的一拳頭砸在了桌上。杯中的茶水蕩了出來、潑灑在桌麵上,賀迦自知失態,手忙腳亂地擦拭著。
“則清他……果然在瞞著我。”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努力平複情緒。他對著少年說道:“我懷疑,鼓風獸就是我的哥哥,賀迪!”
“你……你哥哥?”祁硯大吃一驚,“那……他怎麼會變成一隻異獸?鼓風獸不是靈獸,它不可能化作人形的啊!”
“不是變成了鼓風獸。我……唉,我也說不清。”賀迦混亂地撓著頭發,語無倫次地,“這樣講吧,我自打在十四食肆看到了那隻鼓風獸,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它跟我哥的感覺特彆像。不是說外形像,而是氣質,風格,神態表情很像。咋說呢,就是……直覺……”
祁硯咋舌,“那你哥現在在哪兒?你此前有聯係過他嗎?”
聞言,賀迦卻沉默了下來。
“他已經死了。”他低聲道,“在大概五年前的時候,舊朝官府軍來紅葉郡的邊境附近清剿黑羽,我、我哥還有則清被官軍一路追殺,隻好往深山裡逃。在途中,我哥為了保護我們兩個,被幾個官軍砍成重傷,沒撐過一晚就去世了。”
祁硯怔怔地聽著。看著賀迦難受的模樣,他開了開口,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
“其實……這,會不會是你太思念你哥哥了,就在心底不斷地暗示自己哥哥沒有死,看鼓風獸就越看越……像他。”
但這個理由也並不充分。兩人坐在桌邊對視了片刻,忽然,小屋的門口處傳來了蘭則清的聲音。
“賀迪已經死了。”
賀迦猛地抬頭,有些心虛:“則清!你、你聽到我們說話了?”
蘭則清慢慢跨進屋來,手裡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炒飯。他把盤子擺放在桌子中央,麵上無甚表情。祁硯有些緊張,望著那五顏六色的蝦仁鬆子炒飯也縮減了胃口,而賀迦則瞪圓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則清,你憑什麼能肯定我哥不在了!”他喊道,“那隻鼓風獸……會說人話,會喊你的名字,這你怎麼解釋?快告訴我啊!”說至激動處,他甚至失態地扯住了則清的衣領。
蘭則清輕輕推開他的手,坐在了桌邊。
“先吃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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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蘭則清和賀家兩兄弟和許許多多飽受戰火災難的百姓一起加入了黑羽。當然,那時候的他們還是牙牙學語的小孩,懵懵懂懂,是被走投無路的家人帶領著參軍的。
戰後,蘭則清的族人都死的死,散的散,他被黑羽軍中一個姓賀的男子收留,撫養著慢慢長大,並結識了養父的兩個兒子,賀迪與賀迦。
正如賀迦所言,賀氏一家擁有著遠古靈獸“白居象”的血統,他們非常精通醫術和藥理。在童年的大多數時光裡,養父在外麵謀生,作為大哥的賀迪就帶著他和自家弟弟一起上山去采集草藥,教他們學習草藥相關的知識。
村裡的日子雖然艱苦,但也安安穩穩。邊境很窮,人們大多家徒四壁,沒什麼錢,而賀迪作為大哥,把好的東西都讓給了年紀小的兩個孩子,自己能省則省,就連衣服也穿得破爛。
蘭則清靠著賣草藥賺了五個銅板,拿去市集上買了一條藍色的發帶送給他。
“賀迪大哥,你頭發亂糟糟的,太邋遢了,用發帶綁上吧!”
賀迪收到了平生第一份禮物。他嘴上說著乾嘛給自己花錢,但心裡樂開了花,同時默默地數落著自家老弟,竟然都沒彆家的孩子會關心自己。
又過了幾年,風頭過去了,他們的處境逐漸改善。蘭則清的養父過世後,賀迪帶著兩個弟弟走出大山,在附近的鎮子上開了醫館,給人看病診治,賺些家用。
他們家中日子過得好了一點兒,然而好景不長,賀迪的靈獸身份不慎被泄露出去,此後麻煩不斷。他隻得遠走他鄉,帶著兩個少年再度搬遷。
不但如此,為了掃除統治的威脅,官軍在民間大肆搜捕黑羽的殘留勢力,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清剿。五年前的某一天,則清和賀家兄弟再度遇上了官軍的追捕,他們立刻逃往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