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都摸偷聽牆角了。你們幾個且先退下,這裡有我一個守著便好。”
婦人轉過身,對左右婢子悄聲道。幾個丫頭趕忙福身,唯唯諾諾地應了一句“是”。
雨還在下著。
狂風亂作,大雨傾盆。
芸姑姑一邊聽著房裡的動靜,一邊在心裡美滋滋地想。
世子爺還是年輕氣盛了些,他心中的燥火急,壓抑不住。
莫管二爺明麵上如何持重守節,可他總歸還是個男人。新夫人生得如此美豔動人,他又不是神仙與和尚,如何能繼續把持得住?
芸姑姑喜不自勝,攏了攏衣領子。
既如此,她與老夫人也不用再為此事多操一份心了。
……
酈酥衣再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與其說她是自然睡醒的,倒不如說她是被嚇醒的。乍一睜眼,她便驚惶地朝身側望去,床榻的另一側是空的,昨夜的男人早已不知所蹤。
回想起昨天晚上,酈酥衣仍心有餘悸。
她自幼養在閨閣,從未與外男親近,更是從未與這般凶猛的男人親近過。對方就像是一頭身形龐大的猛獸,惡狠狠地蠶食著她的身形與神誌,便如此,酈酥衣堪堪撐過了這大半個夜晚。
後半夜,沈頃終於叫水,這才放得她去休息。
可酈酥衣卻不敢睡。
身側躺了那樣一頭猛獸,一頭隨時便可將她撕成碎片的猛獸,叫她如何才能安眠?
少女蜷縮著身子,在被褥下瑟瑟發抖。
四肢百骸、身上無一處,不是酸脹的疼。
婢子們魚貫而入時,酈酥衣正坐在榻上發呆。見狀,丫頭玉霜忙不迭喚她:
“二夫人,莫睡了。時辰不早了,您該去前堂為老夫人敬茶了。”
今日是她過門的第一天,循著規矩,她要前去為公婆敬茶。
沈頃的父親在前些年已過世,而沈頃的母親,也就是鎮國公府的老夫人,正是被聖上親封的一品誥命——長襄夫人。
老國公病逝後,長襄夫人憂思成疾,病體纏綿,今年入秋時更是病得愈發厲害。沈家尋遍了名醫也無濟於事,直到請來的神婆提議,要二公子覓一位良人、為老夫人衝衝喜。
這才有了她與沈頃的這一樁婚事。
梳洗途中,玉霜簡單地同她講了一番國公府中的情況。
她的夫君,也就是那沈頃,表字蘭蘅,如今正值弱冠之年。二公子看上去文質彬彬,實則是一名武官,因戰功赫赫被聖上親封為定元將軍,年紀輕輕便立下了不世之功。
沈頃上頭還有一位庶兄,名為沈冀。沈冀有一妻一妾,也隨著他一同住在鎮國公府裡。
對方說得仔細,酈酥衣心中藏事,囫圇聽了個大概。眼前一麵澄澈的黃銅鏡,清楚地照出少女眼瞼下疲憊的烏黑色,就在婢子小指無意劃開她的衣領時,驀地一下,鏡中那片宛若凝脂的雪膚上赫然多了好幾道鮮紅。
指印、吻.痕,還有……那些說不上來形狀、到不清楚緣由的緋紅的印漬。
玉霜心下微驚,趕忙從一側取出桃花粉,“奴婢為夫人遮蓋一下。”
她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有丫鬟伺候著,加之昨夜酈酥衣也沒怎麼睡好,她便閉上眼睛,趁此空隙休憩起來。就在一片朦朦朧朧間,有人於她耳畔喚了聲“夫人”,少女下意識地睜眼。
恰在此時。
窗外仿若有電光雷鳴,照得銅鏡一白,鏡麵上竟閃過那一雙陰鷙的眼!
那一雙雖是美豔,卻陰氣森森、甚至布滿騰騰殺意的眼!
酈酥衣忙往後坐了坐,“啪嗒”一聲,帶得手邊的骨梳墜落在地。
“夫人?”
新夫人麵上這一片煞白,也將玉霜嚇到了。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怎麼一下子,竟跟被攝了魂兒似的?
好幾聲呼喚,才將酈酥衣自思緒中拉回來。
她的一顆心撲通通直跳,右眼皮也跳動得厲害。酈酥衣一睜眼閉眼,儘是昨天夜裡的場景——那一雙手緊緊地握著她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像是想要直接將她掐死。任憑她如何喊、如何喚,那力道始終分毫不鬆。
長夜漫漫,酈酥衣淚眼迷蒙,根本來不及細看那雙眸中的表情……
站起身時,因是腿軟,她還趔趄了一下。
玉霜將她扶住,帶著她往屋子外走去。
芸姑姑在院子裡候了她有些時候。
一見到酈酥衣,婦人麵上立馬露出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除此以外,芸姑姑身邊還站了一名兩手空空的女使,她叫秋芷,是酈酥衣的陪嫁丫鬟。
從前在酈家,秋芷是庶妹的人,故而在跟著酈酥衣嫁入沈府後,不怎麼樂意伺候她。
還未走進前堂呢,酈酥衣便遠遠地望見座上坐了位很是有風韻的婦人。她梳著高高的發髻,一身華麗貴氣的金絲繡花對襟襖,手裡頭正抱著個暖爐,聽著腳步聲、朝這邊望了過來。
酈酥衣知道,她便是沈頃的母親,長襄夫人。
少女聲音平穩,毫不露怯,從一側端過熱茶,朝座上敬去。
“兒媳酈酥衣,見過母親。”
清新的茶香隨風飄來,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少女袖間幽幽的香氣。
片刻之後,酈酥衣手上一空。
長襄夫人麵色雖是和藹,可目光中仍帶著幾分尖利的審視,一邊呷了口熱茶,一邊將她上下打量了好一番後,才不緊不慢地喚她起身。
“入座罷。”
酈酥衣乖順地應了聲“是”,隨著婢子的指引落了座。
長襄夫人雖說是上了年紀,可身材、樣貌皆保養得很好。興許是這一門親事帶來的喜色,也將老夫人麵色襯得紅潤了些。與酈酥衣說話時,對方的言語還算平和,想到他們這一對夫妻還不算熟稔,長襄夫人便同她說起沈頃來。
她道:“老二常年在外征戰,身邊一直都沒個體己人。此番歸京,他不知何時再離家。趁著老二還在家時,你多與他親近親近,最好有上個一兒半女,你在家中也不會覺得孤單寂寞。”
老夫人聲音緩緩,酈酥衣在一旁聽著,還不等她開口應承呢,便又聞對方道:
“老二不像老大,他有本事,性子也好。我養了他這麼多年,十分了解他。你們夫妻二人,雖然現在還沒有多少情分,但你既已經嫁給了他,成了他的妻,他便會好好待你。老二這個人脾氣溫和,最是持禮守節。連張太傅都說,蘭蘅是他見過性情最好、最清雅端莊的君子。總歸你好好跟著他,他便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
聞言,酈酥衣麵上應是,心中卻不禁暗暗腹誹。
性子好,脾氣溫和,持禮守節。
她昨夜可是一點兒都沒感受到。
他完全表裡不一,令她愈發感到恐懼。
昨天夜裡,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興許是對這門婚事的不滿,沈頃對她甚至還生起了幾分殺意……
二人正交談間,庭院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那步履聲平穩,引得前堂眾人紛紛朝庭院門口望去。不等酈酥衣抬頭看清楚,便聽見極高興的一句:
“老夫人,二夫人。二公子回來啦——”
幾乎是不可控製的,酈酥衣身子一抖,手裡頭正攥著的帕子就這樣被風一吹,迤迤飄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