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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輕響,靳淮錚抬手推開緊閉的雕花門,右腳先一步邁進。帷帳飄動,祠堂高案搖曳的燭光映在他瘦削的臉,時明時暗。
他視線越過跪地懺悔的靳鎮北,落在置於案台的骨灰壇,再往上,是靳家的曆代先祖。黑影踩在腳下,宛若惡靈抽離他的身體,卻仍陰魂不散,緊緊相隨。
他非靳家人,香燭供奉的,也非他先祖。
但,三年前,風雨交加的夤夜,他跪過一次。
線香苦意漫進他心骨,凝聚在他眉間的厭惡又多一分。
他不知靳鎮北的用意,若是單指老夫人的事情,他的腳步停頓在靳鎮北的身後,坦然承認:“伯母最後見的人,是我。”
曠靜的祠堂,唯聽見風拍打門窗。
靳鎮北垂首低眉,闔眸叩拜,悠悠提起另件事,“老二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樣。”掃一眼靜放在那兒的骨灰壇,一道冷哼從靳淮錚的喉頭滾出,“您還是選擇包庇他。”
昨夜,距書房還有幾步遠。
一道怒不可遏的聲音驟然響起,震住靳淮錚的腳步。
一牆之隔,靳鎮北氣到胸腔陣痛,橫眉立目,麵色漲紅。
那指著跪伏在方形暗紋地毯上的靳淮南的手都在顫,難以置信道:“你還敢做這種事!那是你親兄弟!”
呼吸愈漸不暢,靳鎮北伏在椅手劇烈咳嗽,血液都好似在奔騰不休,火在眼中燒,咬牙切齒地質問:“是不是真當我老了,全然不知你做的那些勾當。你今兒是為一己私欲敢要老二的命,那之後是不是就要我死?!”
轟然一聲響,門外的靳淮錚腦內霎時空白,耳畔嗡嗡作響。
而書房內,像是有天降巨石壓在靳淮南的背,脊骨都無法挺直,身體因又驚又懼,早抖成篩糠。
他看似懺悔地哭,涕淚四流,狼狽地想爬到靳鎮北腿邊,為自己辯解:“爸,我是一時糊塗你不能不管我啊!”
“要怪就怪那個靳淮錚…”似找到了推脫的對象,靳淮南一愣,淚都不顧擦,神色陡然變猙獰,赤紅著雙眼恨恨道,“對,就怪那個白眼狼,是他先想害我!!”
他聲嘶力竭:“是他想報複我,再弄垮咱們靳家,我迫不得已才這樣——”
……
當時,新仇舊恨,靳淮錚特彆想闖進去發泄在靳淮南身上。
直到他沒再聽到靳鎮北的任何聲音,長久的靜默尤為煎熬,時間走過的每一秒都像劊子手中的刀,殘忍淩遲他的心臟,撕裂舊傷疤。
他無聲的,露出荒唐的笑。
因為他知道,靳鎮北的選擇了。
靳永铖的死,已成定局。
靳鎮北不可能允許自己再失去一個兒子。
“不。這是先祖降給我的罪。”那望著整齊牌位的眼睛,滄桑,濕潤,仿若吸納了俗世所有的痛悔。
是他利令智昏,上梁不正,用淤泥封堵清水原該流向的長河,轉入他惡臭的深潭。是他有失倚重,教子無方,重蹈覆轍。
“阿錚,你知道我為何同你父親交好?”靳鎮北倏然出聲,將靳淮錚思緒拽回。但又不給靳淮錚說話的機會,他哀聲自答道,“他像我弟弟。”
靳淮錚眉頭一擰,“偏宅住的那位?”
靳鎮北借明黃燭光,凝視自己父親的牌位,繼續說:“像他清醒的時候。可我有愧,兩個都沒有留住。”
一出苦情戲碼,靳淮錚並不領情,責怨道:“二哥的骨灰還在案台上。你虧欠的人,何止兩個。”
這話仿若是一柄雙刃劍,靳淮錚執它刺向靳鎮北的同時,他自己也如遭反噬。於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在相繼離他而去,恨與痛從來都是不可分割的。
報複真的會帶來快感嗎。
不見得。哪怕是他讓加害者受到該有的懲罰,烙在他心骨的傷疤也不會消失。
靳鎮北手撐蒲團,腿腳吃力地站起。但沒有拐杖的支撐,他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就會跌倒。
靳淮錚繃著張臉,向前邁一步,伸手擎住靳鎮北的胳膊,另一隻手幫他拿過靠在案台的拐杖。
待靳鎮北站穩,靳淮錚就鬆開了手。
隨後,他聽靳鎮北沉聲喊道:“申毅,把東西拿進來。”
申毅,方才留醫院通知靳淮錚來祠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