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業忙於醫治,秦鑒瀾心不在焉,李玄晏向來沉默寡言,空蕩蕩的廳內沉默了好一會,最後還是胡明業率先開口:“秦姑娘,你什麼時候……趕緊離開都城?”
他見秦鑒瀾前兩日裝扮成漁家姑娘,一身塵土地千裡迢迢回到剡都,自然推斷她是來想方設法救出自己父兄的了。後來弟弟和雲意夫人拉著她談心,他自然明白正是自己對賀子衿說可以去鎮北關尋跌打醫館暫避風頭,他們才就此相識。而胡明業不好聽袁太師的家事,自覺地出門站了一會,次日一大早,就見他們三人並行而出。再後來,弟弟回到醫館接走了孩子,隻對他說此事複雜,日後有機會再說也不遲。
胡明業便隱隱約約地察覺到,整件事的走向已經絕非他能所掌握的了。事到如今,也隻有暗自祈求上天能放過那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宿州孩子,以及那個孩子身邊親近的人一次。
其實他此前並未見過秦鑒瀾,原是她出嫁後謹從教囑,成日關在從誨居中。但胡明業看賀子衿成婚後依然天天往醫館跑,秦鑒瀾又是宿州敵將秦經武的千金,本來不覺得他們二人能有什麼共鳴。但秦鑒瀾帶賀子衿來醫治手臂一事,又令他捕捉到了空中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胡明業雖然一眼看出賀子衿自稱摔落馬下卻並無大礙,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出於心照不宣的信任,依然幫他包紮好了。
事實證明,他此事做得極其正確。幾日後的深夜,玄衣人敲開了醫館的門,用力擁抱了他一下。
胡明業就知道,時候到了,他要逃。
即使這是殺頭的風險,他卻依然無法放任這個滿眼倔強的毛頭孩子卷身陰謀漩渦。同時也有幾分私心:他念及賀子衿從小成長在剡都,勢必無法融入宿州,以賀子衿的聰明也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胡明業信心滿滿地認為,賀子衿此後一定會選擇宿州以外的地方生活;如若賀子衿不會回到宿州,不加入天狼騎來攻打剡地,那麼他胡明業……是否也不算放虎歸山、通敵叛國?於是胡明業喊來與他和弟弟一家相熟、正在城中歇腳的馬幫,以備不時之需。
他不知道,原來這剡人不得而知的放走敵人的汙點,在自己光明磊落的一生之中,應當被稱為,惻隱之心。
是會有回報的。胡明業也是在多年以後,才咂摸到這一點。那時他早已白須白發,站在回春醫館中,伸手摸著百子櫃中散發出幽幽淡香的藥草,活像是山林間優遊自如的一隻老仙鶴。
“我……我不知道。”秦鑒瀾揪著衫角,恍惚地輕輕搖了搖頭。
她拉著李玄晏來到醫館,卻依舊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去往何處。她隻是隱約覺得,自己的出現與選擇已經改變了一切。而她身處漩渦中心,每一次以為自己可以離開,隻會發現早已越陷越深,寸步難移。
“她……要跟我回去。”李玄晏忽然說。
他垂著眼睫,並不望向她。
語氣淡淡的,宛若初見。
秦鑒瀾微愕。回什麼家,她沒有家,李玄晏的家在宮裡。難道他要拉著她,複刻原作裡賀子衿死後的橋段,一起去剡宮?
胡大夫卻頗為理解地點了點頭:“好啊,回娘家確實好些。”在他的認知中,玄晏既是秦鑒瀾四娘家的大哥,又沒有受到秦柱國入獄的影響,必定就是秦鑒瀾娘親家中的親人了。回到娘親鄉下那邊,確實比留在剡都和北上宿州都好得多的。
他略一遲疑,主動追問道:“秦姑娘,不知你家裡那個人呢?”
此言指的自然是賀子衿。胡大夫在玄晏這個陌生人麵前,不好直接提及朝廷逃犯賀子衿,又奇於賀子衿竟然不在秦鑒瀾旁邊,故拐彎抹角地問了。
秦鑒瀾恍惚地搖了搖頭,話還沒說出口,兩滴眼淚竟然先沁出了眼角。
胡大夫見她這副模樣,不好再問,暗想道:難道賀子衿究竟是回宿州去了,要留在宿州人那裡,身邊便容不下秦鑒瀾這個仇人之女了?看秦鑒瀾淚眼朦朧,玄晏也不好上前安慰,胡大夫背著手轉過身去,望著花窗外細雨迷蒙的春日庭院,兀自長歎道:“呸!孽緣呀!”
秦鑒瀾聽到他萬分痛惜地罵著,心裡還在想如若胡大夫知道這段所謂孽緣都是秦經武、剡天子等幾方外力角鬥糾纏的人為結果,不知道會否更憤懣。心中一酸,腦海尚未有所反應,已經不自覺地流下淚來。
纖手卻被牽過去,牢牢圈在一人溫暖的掌心。
李玄晏望著她,一時無限憐惜,輕聲道:“我們先出去吧。”
秦鑒瀾僅剩的清醒告訴自己,倘若她一直站在這裡呆呆地流淚,不僅無法解決任何事情,還會無止境地放大心中的悲傷。她點點頭,像放空了全身的傀儡般,跟著李玄晏走出了醫館。門外正是煙雨如絲,柔柔地拂在麵上,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