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見過這個人。
在小時候。
向娟的朋友不多,平日裡除了向婕,幾乎不會有到家裡來找她的人。唯獨有一天,一個紀雪城沒見過的陌生女人,敲響了家門。
紀雪城去應的門。
那是個氣質絕佳的女人,看起來和向娟差不多年紀,麵容姣好,妝容素淡,像一朵收斂起所有嬌嬈的紅色山茶。
小孩子正是以貌取人的時候,紀雪城覺得她麵善,便一臉天真地問道:“阿姨,你找誰?”
看見是個小姑娘開的門,那女人似乎很是驚訝,不過很快就換上微笑的和善神情:“你好呀小朋友。我找向娟,請問她在家嗎?”
那陣子,向娟報了個園藝課程,經常待在家中的玻璃花房。她有耐心,學得也認真,即便是難養的麗格海棠,也在她手下平安度過了一整個春秋。
愛仿佛是她的天賦,無論對草木,還是對人。
紀雪城:“你找我媽媽?她在家,你等著,我去叫她。”
那會兒紀家還沒搬家,不過也住在一個安保等級相當森嚴的住宅區,外人不可輕易進出。紀雪城知道這點,就沒太設防,隻以為是向娟認識的鄰居,滿心歡喜地跑進花房,大聲道:
“媽媽,外麵有個阿姨找你。”
向娟修剪花枝的手一頓,回頭的那刻,表情有轉瞬即逝的僵硬。
“不認識的阿姨?”她向紀雪城確認。
得到女兒肯定的答複之後,隨著一聲歎氣似的呼吸,她的肩膀沉了下去。
就像是壓上一副無形的重擔。
“你在這裡等我,不要跑出去,”儘管無可奈何,她還是放下工具,起身往外走,“這裡的花不能隨便亂碰,隻能看,明白嗎?”
紀雪城用力點頭。
當時的她,根本不知道向娟即將麵對的,是怎樣一場難堪而剜心的會麵。她隻知道,那個下午過得格外漫長,久到她不知不覺躺在藤編躺椅上睡了個昏昏沉沉的覺,向娟都沒有回來。
她想出去查看情況,卻又記起向娟的叮囑,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選擇安靜地等待。
花房裡,四麵安裝著玻璃幕牆,曆經一整天的日曬,雖不是夏季,也足夠悶熱。
紀雪城擦掉腦袋上的汗珠,麵向窗外夕陽,呆呆得不知該做什麼。
似有心靈感應,她隱約覺得自己不該對那女人說實話。
萬一那個人是來吵架的呢?
就像童話故事裡假扮成外婆的大灰狼,假扮成友善的好人,實際上憋著一肚子壞水。
紀雪城不安地低頭,正好瞧見那盆耗費向娟最多心力的麗格海棠。
都說這花難家養,但在這間溫暖如春的花房裡,它生長得悠閒又恣意,葉片厚潤,粉色的花瓣舒展,沐浴著夜晚降臨前的最後一縷日光。
最後,是家裡保姆來叫紀雪城出去的。
據她說,向娟見過那個來訪的女人之後,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間,而後一直閉門不出,謝絕一切敲門。
包括紀雪城。
後來再回憶起來,似乎向娟消沉的起點,就是那天和陌生女人的會麵。
她再沒去上過園藝課,請了花匠來打理花房。有一回花匠因家中有事請假了一周,家裡傭人按照其交待接替照管了幾天,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那盆麗格海棠就此枯死,哪怕花匠回來以後,也回天乏術。
經過時間的衝刷,記憶中那女人的相貌已經慢慢模糊,紀雪城本以為,哪怕某天在路上迎麵遇見,自己也認不出她。
但是她低估了記憶的潛力。
短短的一瞥,她如同經曆了翻江倒海的駭浪。
恍惚間,紀雪城以為自己再度回到那個尋常的午後,打開家門,對著素未謀麵的訪客,渾然無知地展露笑容。
像被磁石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跟在了護士身後,一路進了住院樓的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