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現在的年紀和容顏,與他彼年洛水畔一顧,所見到的蘇玉茹如出一轍,他怎舍將丹陽處死?
一年前,教坊樂戶推搡丹陽跌下鼓台,摔斷了腿,嚴查後線索直指後宮關貴妃。
關家為他出生入死,立下不世之功,他不敢妄動關貴妃,唯打殺了一乾樂戶泄憤。
一月前,丹陽中毒於習藝坊,他嚴查習藝坊所有人,線索直指邊貴妃……
若非顧忌百僚朝議和施壓,顧忌兩家外戚,他會親手將丹陽捧上皇後之位,一酬他埋藏近二十年的心願。
玉茹寧死不做他的皇後,她的影子做他的皇後也是好的,哪怕僅是日日看著她的影子,活靈活現於他眼前,也是好的!
可是四年間,所有人都想他的“玉茹”死。
眼下“玉茹”尋死覓活要去作道姑,要離開他的視線,這個蕭玉川還來他麵前要人,他安能不怒?
張景慌忙起身,將皇帝攙起,應聲:“回陛下,貴主氣色看著好了許多。”
又接過內侍怯生生捧來的直襟長衣為皇帝披上,再接過絲帕,殷勤為皇帝擦拭滿臉水露。
“櫻桃,她吃得可歡?”
張景笑得分外諂媚:“貴主謝了陛下的賞賜,就著酥酪吃了小半盞櫻桃。”
許因提到丹陽,皇帝奪過張景手中絲帕,走向落地雕窗處的涼榻,疲憊坐下後自言自語:“朕不可能放她去白雲觀……卻又當將她置於何處?”
事涉皇帝禁臠,又兼親眼目睹皇帝發瘋,張景不敢置喙。
躬立旁側稍待後,張景小心翼翼明知故問:“陛下,奴見蕭將軍跪在室外的望風亭中,不知所犯何事?”
擦著發稍上的水,皇帝冷哼:“他活該!便他曾與丹陽有過婚約又如何?敢自恃有功向朕討要丹陽,朕沒砍了他都算好的。”
張景這些年替皇帝打點丹陽公主生活,熟知皇帝心思,卻也為蕭玉川揪心。
不知因緊張還是室中蒸熱,他額頭冒出一片細密汗珠,閃爍著眼神道:“以奴看來……蕭將軍倒是個忠心長情之人。”
皇帝手上一停,怒目睨他:“張景,你也活膩了?”
張景一慌跪下,伏地戰戰兢兢道:“陛下容聽奴言,蕭將軍不忌貴主處境艱難,不顧失去聖寵也想以軍功換人,說明其心性執著且忠貞,非那些牆頭草可比。”
皇帝眸色沉沉看著跪伏腳邊的小內侍。
此宦之所以為他重用,為他親近,因其雖是年少,卻心思玲瓏,言行讓人歡喜,便耐著性子接著聽。
見皇帝未作應聲,張景弱聲又道:“滿朝文武不是今日倒向關家,就是明日倒向邊家,無不權衡利弊。倒顯得蕭將軍難能可貴。若陛下收了他的心,以其品性,定會忠貞不渝。”
明明為張景搜腸刮肚的強辯之言,卻擊中了皇帝的心。
方才蕭玉川對邊、關二人所犯罪行直言不諱,不偏不倚。
此子毫不顧忌得罪兩家外戚,無有替自己謀算的心思,還直言與其生過芥蒂的齊王足領太子之位,確實胸襟坦蕩。
他也愛惜蕭玉川之才,試探之後本想重用,其心思卻在他視為心頭肉的丹陽身上。
丹陽……他絕不容任何人染指!
心念一轉,皇帝低睨腳邊的張景:“你去告訴他,讓他絕了這份心思。若他還想一展抱負,就滾進來麵聖。”
張景鬆了一口氣,抬袖抹了一把汗後麻利起身:“諾!”
隨手取了一條長巾疾行到室外,張相之便迎了上來,未待其開口,張景抬手虛按:“張公勿急,待奴喚蕭將軍進去消了陛下的火,那事再提不遲。”
張相之喟然拱手一歎:“還是常侍心思周到!”
張相之要同蕭玉川通氣,攆腳欲跟,卻被張景揮停:“奴領了聖命去勸說蕭將軍,稍後奴召張公過來!”
張相之隻得停下等候。
張景一提下袍入亭,用長巾為蕭玉川遮了身子,壓低聲音道:“關心則亂,將軍魯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