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1 / 2)

邊靜玉臉色蒼白地走出了崇文殿。崇文殿是本朝舉行殿試的地方。

本是天氣不錯的日子,陽光落在人們的身上,讓人由外而內都有了一種暖洋洋的感覺。邊靜玉隨著人流走到陽光下,心裡的陰寒漸漸被驅散了,他那顆被塞進了太多東西的腦子終於得以重新運行。

邊靜玉這才覺出自己的四肢無力。

這其實是一種非常正常的生理表現,當一個人經曆過巨大的緊張、焦慮之後,四肢通常會發軟。而在眾多的考生中,邊靜玉的表現並不突兀。事實上,有不少考生因為是第一次麵聖——儘管他們全程沒有抬頭,連皇上的一片明黃色衣角都沒有瞧見——在考試時就緊張得連呼吸的頻率都不正常了。邊靜玉的臉色蒼白如鬼,但夾在眾多同樣蒼白如鬼的考生之中,也就沒有顯出他一個人的不對勁來。

考生是排隊入場,也是排隊出場的。崇文殿是宮殿群中的外殿,但從崇文殿到皇宮正門處也要經過好幾道門。走在兩道門之間的夾道時,邊靜玉抬頭四顧了一下。身後的門已經鎖上了。兩邊都是高聳的圍牆。抬頭望天,似乎也隻能看到方寸的天地。這讓邊靜玉忽然生出了一種“被囚於此”的錯覺。

他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像是一聲嗤笑,仿佛在嘲笑他自己之前的遊移不定。

文人的能量在於他們手中的筆。若是筆落難驚風雨,筆起難托江山,那麼他們手中的筆就算是廢了。落筆起筆皆無悔,大不了就是被囚於此,被囚於權勢,被囚於命運,被囚於時代,被囚於天下。

邊靜玉邁步朝宮外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他即將開始或已經開始的仕途上。

姚和風排在邊靜玉身後,他們之間隔著好幾個人。在宮廷中不可喧嘩,姚和風雖然很想和邊靜玉說說話,卻不敢擠到邊靜玉身邊去,隻能不錯眼地盯著邊靜玉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姚和風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邊靜玉那如長竹一樣挺拔瘦削的後背上忽然壓了千鈞重物,而他依然蹣跚前行。

當姚和風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卻見邊靜玉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穩健。

出了最外頭的門,遠遠有各家的馬車候著,姚和風這才敢錯了隊伍,湊到邊靜玉的身邊,攬著邊靜玉的肩膀,說:“終於考完了。接下來肯定有各種文宴雅集……你會喝酒麼?他們肯定都喜歡逮著你灌酒。”誰叫邊靜玉這樣年輕,又有這般引人嫉妒的長相和才學,大家肯定會卯足了勁兒讓他喝酒的。

邊靜玉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姚和風一臉同情地看著他,道:“那你這兩天抓緊時間好好練練。”雖然肯定是練不出來了。

因為連殿試都已經徹底考完了,所以邊靜玉與姚和風不必再去沈家接受沈德源的指點,他們這次就各回各家了。與姚和風揮手說了再見,邊靜玉在小廝的肩膀上撐了下力,爬上了安平侯府的馬車。

馬車裡卻坐著另一人。沈怡笑著說:“我送你回家。”他伸出手拉了邊靜玉一把。

沈怡皺了眉頭,問:“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邊靜玉搖了搖頭。他雖心裡已經想得很明白了,這會兒卻還是沒什麼說話的力氣。

沈怡先拉著邊靜玉在自己身邊坐了,忽然伸手從邊靜玉的脖子裡伸進去,摸了摸邊靜玉的後背。

這個動作是從沈巧娘那裡學來的。沈巧娘在照顧沈英和沈荷兩個孩子時總是很心細。有一陣子,孩子們喜歡滿園子地亂跑,每次一跑就會出一身汗,若不及時給他們換衣服,等他們大汗淋漓後被冷風一吹,這就容易著涼。但大人也不可能在一天中給孩子們換個十套八套的衣服。沈巧娘就想出了一個主意,把細軟吸汗的棉布裁了,一層一層地疊起來,剪成手巾的大小,然後從孩子們的脖子裡塞進去貼著他們的後背。這樣一來,當孩子們在玩耍中出汗時,汗水會被棉布吸收,就不太容易著涼了。

沈怡經常能見到沈巧娘把手捂熱後塞到侄子侄女後背衣服裡去試衣服乾濕的情景。他這會兒就活學活用了。這一摸,果然覺得邊靜玉的綢緞裡衣有些潮,摸著覺得涼涼的,怪不得邊靜玉會覺得冷。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早知道也往你後背裡塞一塊棉布了。”沈怡說。

邊靜玉把沈怡的兩隻手拉開,把沈怡擺成了一個適合擁抱的姿勢,然後鑽進了沈怡的懷裡,口齒不清地說:“你抱著我,我就沒那麼冷了……”他這會兒看上去乖極了,雖然他已經過了說乖的年紀。

沈怡還能說什麼呢?隻好乖乖地當人形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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