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玉蘊堂的羚翹辟毒丹, 藥效直追研春堂的寶藥。
一夕之間,傳言如風沙遍布西安府的大街小巷,又快馬狂奔地向著整個陝西行省的各州府縣鎮傳去。
凡是售賣玉蘊堂羚翹辟毒丹的藥鋪, 門前皆排起長隊,而原先藥櫃上擺著研春堂寶藥的大藥堂, 全都一夜熄了火, 寶藥高高在上的價錢本就令人卻步, 這下更是沒了人來。
這架勢,連鄧如蘊自己都沒能料到。
可她新藥已經出了,藥方是定下的不可能隨意改動, 而價錢更是根據用料, 定在尋常人都能買到的價格,不可能因為直逼“寶藥”再改成高價。
可玉蘊堂這羚翹辟毒丹, 也確實把研春堂等一些大藥房的生意,一下擠沒了影。
秦掌櫃心驚膽戰地跟鄧如蘊商量。
“東家,這研春堂、老萬和那些人,還不得盯死咱們啊?莫說盯著咱們出錯,便是故意使壞, 怕他們也都能做得出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可研春堂、老萬和這些大藥房,平日裡對開在街巷中的小藥鋪可沒少淫威壓迫。
西安府最好的藥材、最利害的藥坊、最是技藝精湛的藥師,皆被他們牢牢控在手心裡。
小藥鋪們老老實實聽他們的話, 或許還能支撐著養家糊口,而若是想要買點便宜的好藥, 打破他們的壟斷, 便要麼直接收購, 要麼收購不成就隻能等著家破人亡地滾出西安。
玉蘊堂原本隻是被白春甫略略照看的小藥堂,可正因這做出了打破他們一手掌控的便宜好藥, 而被其他小藥鋪追捧,又在西安城闖出了些許名聲來。
若要她眼下屈從必不可能,但與這些人直麵相抗,鄧如蘊怕自己還沒有這樣硬的身板。
隻是她還沒想好要如何,滕越從外麵走了過來。
他似是在外就聽見了秦掌櫃的驚憂,此刻低頭看向鄧如蘊臉上的憂慮,站到了她身旁。
“你隻管放心地把羚翹辟毒丹,製好賣好就行,旁的事情皆有我在,你都不必憂心。”
鄧如蘊抬頭看去,他跟她定定點了頭。
*
短短半月的工夫,玉蘊堂先後經曆了無名恐嚇、藥庫起火、假藥亂真、病人稱中毒狀告衙門等一堆事。
秦掌櫃每日天不亮就不敢再睡,來回在製藥坊和鋪麵裡巡看查點,不過連番經曆了這麼多事,卻沒有一件傷到了玉蘊堂的臉麵。
如今滕將軍直接派兵就守在了藥坊和藥鋪內外,道是軍中亦有不少病例,隻等玉蘊堂做出羚翹辟毒丹供給軍需。
無人不知這玉蘊堂原先就有白六爺撐腰,如今更有滕將軍坐鎮。
連先前老萬和使壞,讓人作假誣告玉蘊堂到衙門,衙門也給他拒了回來。
老萬和、研春堂背後是有秦王府,但剛剛立了大功的滕將軍,也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如此這般,乾脆有關玉蘊堂的案子,一概壓著暫不受理。
可研春堂引以為傲的寶藥,除了極其信重的少數高門老客人還在買之外,再沒了其他銷路,所謂的平價新藥更是無人提及。
研春堂的大掌櫃和二掌櫃,這十多日臉色就沒好看過。
二掌櫃找去大掌櫃商量,“要不咱們再去趟那金先生處,他既然說有便宜藥方,那必然有,大不了咱們再便宜些,隻要藥效夠好,以研春堂的名聲,不愁不把這小小玉蘊堂打趴下。”
如今西安府裡,你能和玉蘊堂抗衡的藥師,恐怕隻有硯山王府的金先生了。
但那人脾氣怪得很,分明自己連那院子都出不去,卻還想憂心那些買不起藥的賤民。
大掌櫃臉皮動了動,他道,“我們去找他,他隻會讓我們定出極低的價錢。”
他說著,目光往遠處一片樓宇軒昂的府邸看了過去。
“研春堂不買便宜藥。與其去求他,不如直接去找他的主子。我倒是看看,那位鎮國將軍發了話,那金州小藥師還能不順從?畢竟那位可等著研春堂的分紅呢。”
這話說完,大掌櫃帶著二掌櫃,又遞帖子進了一趟硯山王府。
兩人在硯山王府停留了兩刻鐘的工夫就離了去,而兩人一走,鎮國將軍朱霆廣當即帶人,揚鞭打馬往城外奔去,他們在城外左轉右轉,最後在一片山莊中停了下來。
藥童正在院中搗藥,先生並不對他們過多嚴苛,隻說把今日的藥搗完,就能吃飯去了。
兩個小藥童一邊搗藥一邊閒聊,先生在院中出不去,他們也是一樣,就算聊天也聊得無甚意趣。
可就在這時,常年緊閉的院門外,突然出現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個小藥童一聽,就驚嚇地扔了搗藥杵,往房裡給先生報去。
男人正坐在窗下,低頭不知在思量何事,見兩小童驚怕地跑進來,急急喊著先生。
“先生,有、有人來了!”
這如同囚籠的院中,隻有一人會動靜如此的前來。
男人叫了兩小童先行離開,就見門口,那硯山王府的鎮國將軍朱霆廣,大步跨入了庭院中。
男人出門迎去,走到院中剛跟他行禮,他便開了口。
“你既然有更好的藥方,緣何不拿出來給研春堂?還非得讓我前來討要不成?你麵子很大麼?”
朱霆廣幾句一出,院內院外無人敢應聲,隻有藥氣默然在空氣中緩行。
但“金先生”卻沒有因此驚怕,反而低頭輕笑一聲。
“上次那研春堂二位掌櫃前來,就讓我給他們擬個更低廉的藥方。可這藥方豈是這麼好擬的?”
他說自己根本沒有什麼藥效好的便宜方子,反而問朱霆廣。
“難不成,那兩位掌櫃聽我說一時擬不出來,就來尋將軍您給我施壓?竟如此驅使將軍為他們研春堂做事。”
他把先前在大掌櫃二掌櫃麵前的話,全都推翻了去,反而倒著推到了那兩位掌櫃身上。
朱霆廣微頓,一時間還真弄不清,到底兩邊誰說的才是實話。
但朱霆廣卻哼了一聲。
“我勸你最好,彆在我麵前使小心思。”
他眯了眯眼睛,盯向了身前瘦削的男人,他低了兩分聲音。
“若不是看你還有幾分製藥之技,就憑你當年見了不該看見的事,早就該死在關外的風沙裡,我還能讓你活到如今?”
朱霆廣這話說過去,尋常人早已嚇得顫栗不已,可麵前的男人卻仍舊是方才的那副模樣,毫無波動可言。
他這無有反應的樣子,登時就將朱霆廣心裡的躁怒之火點了起來。
他倏然一步上前,徑直攥起了男人的衣領。
怒煞之氣驟然而起,朱霆廣咬牙盯住被他囚困於此的男人,他忽然低聲叫了他的名字。
“鄧如蘅,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也要好好思量思量,你金州老家的一家老小。我朱霆廣碾死他們,可就跟碾死螞蟻一般簡單。”
躁怒之火燒在朱霆廣的眼睛裡,燒得他眼下血絲環踞在眼瞳周遭。
鄧如蘅看過去,默了一默,輕聲問了個問題。
“我會留在這裡,繼續為將軍製藥、賺錢,那將軍能保證我在金州的父母妻兒和妹妹,都安穩無虞嗎?”
他問去,朱霆廣手下一鬆,推開他負手站在了原處。
“那是自然。”他說得漫不經心,隻道,“我眼下最是缺錢,你好生地給研春堂擬個好賣的方子來,我當然能保他們無虞。”
他這話說完,見鄧如蘅不再多言,以為他聽到自己家人,便不再亂起心思應下此事,就甩袖離了去。
偶然打開的大門再次緊緊關閉,關於外麵的消息也被阻隔在層層院牆外,透不進來。
可是男人卻靜默地立在院中,連小藥童過來瞧他也沒留意。
他隻默然看向天空,看向西安城的方向。
玉蘊堂。
西安城新開的玉蘊堂,開業不到一年,東家在官府的登記姓梁,是金州來的人士,是製藥才起的家。
鄧如蘅一雙眼睛閉了起來。
是蘊娘,是他的蘊娘來西安了。
當年,他帶著家中過半的資產,還借了其他幾家藥鋪的錢,帶著幾位同行友人,也帶著大福一路往西出關采買稀有珍藥。
這一路確實有諸多不順,而關外黃沙漫漫,尋藥更是艱難。
可所有難處他們都撐了過來,他們屯購了許多市麵上幾乎見不到的好藥材,隻等著回到金州,必然能就此一發起。
誰料就在回程的路上,遇見了也是一副商隊模樣的關內漢人,這群人在關外遇到了狼群,不少人受了重傷。
而鄧如蘅這些人恰都是些藥師,自然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然而他們去給這些人治了病,僅僅同行兩日,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夥人根本就不是關內出來的商隊,他們各個練家子,分明是行伍出身的軍戶!
而他們當頭的所謂商戶大東家的那人,也確實不是做買賣的行商,而是硯山王的幺子,鎮國將軍朱霆廣!
硯山王府仗著關口有人,違抗朝廷之令,與關外韃子私下交易、偷偷買賣。若隻是些馬匹、茶葉也就罷了,他們居然暗中倒賣兵甲軍火!
藩王同關外韃子勾結已是重罪,而倒賣兵甲軍火更是削爵砍頭的死罪。
鄧如蘅等人都發現了這一點,可是他們想要再脫身,已然不可能了。
他們這一行曆儘千辛萬苦從金州前往關外,隻為了采買稀世藥材將生意做大做好。可就在發現端倪的那夜,所有人被屠殺殆儘,鄧如蘅拚死逃出來,最後還是被抓了回去。
可他不想死,他家中還有父母妻兒和妹妹,他見那朱霆廣也被狼所撕咬,當即表示自己可製出能讓眾人快快恢複的傷藥。
朱霆廣沒有立時殺他,他也確實製出了可用之藥。
彼時他連番給朱霆廣保證,自己絕不會將硯山王府的事說出去,隻求留下一命返回家中。
朱霆廣倒也沒殺他,卻在見到他製藥之技後,將他徑直帶回了西安。
他父王硯山王沉迷丹藥,四處招攬藥師,朱霆廣將他獻了上去,討好其父。
自那一日起,他被囚禁在這四方小院裡四年,再沒能踏出此地一步
他曾逃跑過幾次,險些被朱霆廣打斷雙腿;他找人替他打聽、送出消息,人被發現後全都沒了影;而朱霆廣又拿他金州的家小威脅。他不敢再亂來,怕觸怒了此人,殃及了家中。
可如今,蘊娘,他的妹妹小蘊娘,為何會來西安開起她自己名號的藥鋪?
當年他們一行人皆被朱霆廣滅口之後,藥材與剩餘錢財也都被朱霆廣收入了囊中。
他彼時從家裡帶了那麼多錢出來,多年不歸,家中必然要衰落,又怎麼短短四五年就翻身到西安來開了藥鋪?
可若是家中翻身到了西安,也該用自己家的老字號先打開局麵,可他此刻聽到的,卻是妹妹從前半開玩笑說給他聽的“玉蘊堂”。
鄧如蘅整顆心都墜落了下來。
朱霆廣根本就沒照看過他金州家中半分,甚至恐怕他家在何處,那朱霆廣都根本沒有問過一句。而他被此人囚禁於此,所有藥和錢也都入了這硯山王府的庫房,他自己家中又是如何情形?!
為什麼來西安的是蘊娘?爹娘和他的妻呢?
蘊娘才多大年歲?算起來,她今歲也才十八吧?
如果、如果爹娘和妻子都不在了,那麼家中沒有他這個支應門庭的長兄,所有的一切是就落在了蘊娘的肩上?
可他離家的時候,蘊娘還是個未及笄的成日笑嘻嘻的小姑娘
隻稍稍念及此,鄧如蘅心頭就被撕扯到根本喘不上氣來了。
可外麵到底怎樣,家中到底怎樣,被死死囚困於此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但是,研春堂想要用來跟玉蘊堂競爭的藥,他做不出來,他是絕對不可能做出來。
如果那真的是蘊娘,他希望蘊娘的玉蘊堂能借此聲名鵲起,能四海名揚!
至於他,他最是想出去,可出路又在什麼地方?
*
老萬和替研春堂使儘了路數,也沒能動搖玉蘊堂半分。
藥賣的順利,鄧如蘊今日早早就從鋪子回來,回了家。
她在藥鋪裡隻是“梁韞”,滕越這大將軍也不好總出現在藥鋪,不過這會她走到了大街上,才察覺有人跟在了她身後。
藥鋪離著暫住的院子不遠,鄧如蘊往家裡走,沿路還準備給玲琅買包熱點心吃。
但熱點心沒買到,卻見到了涼糕。
這會兒的天氣,涼糕可不好賣,鄧如蘊問了一句身旁的人。
“你要不要買兩塊?”
男人聽見她問就止不住翹起了嘴角,
她要給他買點心,是跟跟她小侄女和外祖母一樣的待遇。
可是她讓攤主包了兩塊涼糕,卻轉頭向他看來。
滕越微頓,她反而道,“愣著乾什麼?你不給人家錢嗎?”
滕越徹底愣住了,旋即又不由笑了一聲,瞧著她一雙俏皮地挑著的小柳葉眉。
“我以為是鄧東家大方請客。”
他這話一出,她就飛快地眨了幾下眼,她忽然朝他看來。
“可是將軍立了這麼大的功,朝廷應該要給大獎賞了吧?這麼大的獎賞,還讓旁人花錢請你吃糕點?”
她說著,還問。
“是要封爵了對嗎?”
恩華王要在秋後問斬,而滕越平叛的功績差不多也該下來了,這會遲遲不下,恐怕不是一般的封賞。
很可能就同她說得一樣,是要封爵了。
但她這麼問來,嗓音輕輕地落在他耳中,他心上卻重重一慌。
她本就覺得與他之間相差多大,覺得他們之間的姻緣並不合宜。
而他若是再封爵位,他怕她更如此作想。
滕越不敢跟她細論此事,隻能踏進她的圈套,自己掏錢給自己買了兩塊涼糕。
他給了錢,她反而笑了,“看來將軍確實要領大封賞了。”
“鄧蘊娘 ”
滕越不由地緊盯了這個人。
但她卻快步走開了去,在街頭又買了兩包點心,正要拐進小巷子裡的家中,卻一眼看見了小玲琅。
玲琅帶著大福從家裡跑了出來,並不是隨意跑著玩,她牽著大狗子,似乎在讓大福到處嗅氣息。
一人一狗蹲在街邊的石板上,但凡有人從此經過,玲琅就讓大福悄悄上前去嗅一嗅。
鄧如蘊瞧著小家夥,走到了她身後。
她還沒出聲叫她,恰又有人走了過來,這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穿著長袍手裡拿著本書,袖間拂過似有藥氣。
玲琅抬頭看過去,她不認識那個人,卻趕忙將大福叫了回來,然後牽著大福快步跟在那男子身後。
“大福大福,他是我爹爹嗎?”
可大福嗅過去,就停下了腳步。
大福耳朵耷拉下來,玲琅大大的眼睛也垂落了光亮,但旋即又同大福道。
“那我們再聞聞彆人!”
大福回應:“汪!”
她沒見過自己的爹爹,哪怕從街上擦肩而過也認不出來。但是大福卻能認出自己的舊主。
她在靠著大福,在這茫茫人海裡,尋找自己的爹爹。
鄧如蘊眼眶都紅了。
滕越上前攬了她,她低下了頭來。
“哥哥到底還在不在人世?怎麼這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
滕越也說不清,可他卻道。
“連孩子都在找,我們自是不能放棄,就當是舅兄一直在人世。而大福是被人從西安買走的,我們先猜測他就在西安府的話,你覺得他眼下可能做什麼事?”
他提出這思路,令鄧如蘊仔細想了想。
“ 哥哥除了製藥賣藥,倒也沒有什麼旁的傍身之計。但他製藥之技從玲琅那麼大的時候,就漸漸展露。他製藥天賦非我所比,也是尋常藥師根本比不了的。若是他還在世上,自然還是要靠製藥為生計吧?”
鄧如蘊先前也讓秦掌櫃打聽過,但打聽到的姓鄧的藥師都不是哥哥,也都沒有哥哥的精湛技藝。
鄧如蘊沒有更多思緒了,但滕越卻道。
“以你所言,舅兄既然製藥技藝不同常人,那應該更好尋找才是。或許眼下沒有人知道他姓什麼,也不知道他是哪裡人,但他製藥的本領卻一定會被人所聞,不是嗎?”
這話一出,鄧如蘊心下就是一動。
她想到了研春堂的寶藥,能在時疫最初就製出寶藥的,豈是凡人?!
“西安府裡的藥師,凡是有名頭的我都打聽過,但研春堂的藥師卻甚是神秘,似乎是秦王府和藩下各個王府的人,是我打聽不到的人。”
她說到了這裡,想到了什麼,抬頭向滕越看去,而滕越亦在此時,低頭同她的目光觸在了一起。
“或許我們該去找一人,同她仔細問問。”
他開口,鄧如蘊已知道他說得是誰。
曾嫁到硯山王府的楊家大姑娘,楊尤紜。
*
沈府。
楊尤紜的身子養得好了許多,臉上有了微微紅潤,隻是人還不能隨意走動,又因著時疫蔓延得厲害,她就在家中並不出去,自也不會輕易見客。
但鄧如蘊要來,她一早聽到消息,就讓沈言星準備了上好的茶葉點心待客,自己也打起精神換了身清亮衣裳,早早就等著鄧如蘊到來。
鄧如蘊見她身子確實好了不少,也替她高興。
但她此番是為了打聽秦王各府的藥師而來的,並沒繞彎就跟楊尤紜問了過來。
滕越和沈言星皆在房中,但饒是如此,楊尤紜乍然回憶起秦王藩府,也有種禁不住的恐慌之感,仿佛又回到了彼時窒息的情形中去。
沈言星握了她的手,鄧如蘊給她倒了盞茶遞過去,滕越也道讓她不必再擔心,她才略略平複了下來。
“陝西的秦王各個藩府裡,其實都有自己的醫師藥師,但若論哪府養的藥師最多,自是硯山王府,再沒有第二個。”
她從前的公爹硯山王就沉迷於丹藥多年,不太過問外麵的事,因而養了好多藥師在府裡,這些藥師既幫他做哪些令人不能自拔的丹藥,也供藥給研春堂,替王府賺錢。
“那這些藥師裡,可有姓鄧的二十多歲的男藥師?”
鄧如蘊不由問去,楊尤紜想了想卻沒想起來。
可她說自己嫁進去的時間不長,因為是續弦,又同那朱霆廣夫妻不睦,朱霆廣也不怎麼把內裡的事說給她聽。
但她道,“不過王府養的這些藥師裡麵,是有個技藝確然出眾的師傅。”
楊尤紜也沒見過此人,但卻用過他給王府特製的藥。
她說著,想起了什麼,讓沈言星把幾個藥匣子拿了過來。
鄧如蘊隻見那藥匣子極其熟悉,“這 不是你那會,送給沈將軍治傷的藥嗎?”
說起這個楊尤紜還有些不好意思。
那時候沈言星為了保護吳老將軍一家,受了極重的傷,她聽說後想來看卻不敢上門,彼時她還深陷硯山王府中,還是那朱霆廣的續弦妻子,她實在沒了辦法,就把王府裡的那位藥師特製的好藥,連同一些她從研春堂買來的藥,偷偷送到沈言星的家門外。
鄧如蘊看向藥匣子裡,當時她正巧在沈言星家看到這些藥,就覺得這些藥確實做得極好,有些瓶身上有研春堂的標誌,有些卻是無有標誌的白瓷瓶。
此時楊尤紜特特將那幾支白瓷瓶挑了出來。
“這些都是那位金先生給王府的特供藥。”
鄧如蘊看去那製做精良的藥丸,心裡已經快跳起來,再聽楊尤紜提及他的名號“金先生”。
“緣何是金先生?他是姓金?”
楊尤紜搖搖頭,她說不是,她向鄧如蘊看了過來。
“他不姓金,隻都說他是金州人士。而這位金先生,是朱霆廣四年前,從西麵邊牆關口帶回來的人。”
話音落地,鄧如蘊拿著白瓷瓶的手顫了一顫。
金州人士,四年前!
滕越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是舅兄?”
鄧如蘊鼻下酸澀直通眼眶。
“恐怕 恐怕正是哥哥!”
第92章 【九千大章】
京城, 寧豐大長公主府邸。
白家三爺跪在大長公主寢殿前一整夜。
陝西的姑家表妹傳來了即將定親的喜訊,饒是這場定親為了等待什麼一推再推,但執著的等待絲毫沒有回音, 姑家不會一直等下去。
白春甫天亮後,才聽說三哥在殿下的寢殿前跪了一夜, 他快步趕去, 正遇見公主讓人傳了話給庭院中跪著的三哥。
曹公公親自來傳話, 憂憐地看過去。
“殿下說,姻緣不可強求,表姑娘與三爺並不相配, 或許此番定親的人, 才是她往後的正緣歸宿。三爺就 看開些吧。”
他曾求過無數次,昨夜又在此跪了一整夜, 得到的卻還是刺入心頭的拒絕。
他身形搖晃了起來,“不相配,不相配 對,確實不相配,我這樣的爛人, 又有這樣高不可攀的母親,怎麼能跟表妹相配?”
他不欲再跪,想要站起來, 可膝下一晃險些栽倒在地上。
白春甫連忙上前扶住他,“三哥 ”
他卻恍若未聞, 直到父親也聞詢趕來, 見他這般狀況, 又看到曹公公無奈的神色,亦知道了大長公主的態度。
他叫了三哥, “你去吧,去陝西把那定親宴攔下來,旁的事你不用再管,由我來同殿下說。”
白春甫向父親看過去,也見到三哥的眼睛亮了一亮,可也隻一瞬,他光亮如風中殘燭又熄滅了去。
他慢慢地搖著頭,自嘲嗤笑一聲。
“我看殿下說得有道理,或許那才是表妹的正緣。我把她的定親攔了有什麼用?我是真的能娶她嗎?又或者真就娶了,殿下會和善地對待她?”
他自問自答,仍舊不住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的 既如此,我還硬去攔有什麼用?”
“沒用,沒用。”他說沒用,不再同父親多言,也不再需要白春甫相扶,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去。
白春甫看著三哥踉蹌地離去,又看著父親深深閉起眼睛又睜開,父親也向他問了過來。
“你呢,歲初?你也不走,就留在這裡嗎?爹可以替你跟殿下再說說。”
白春甫也搖了頭,他說算了。
“兒子已經答應過殿下,會留在京中讀書科舉,自然不能言而無信。”
他和三哥的情形不一樣,他是自願與殿下達成的“交易”,當然要守約而行。
這京城,隻要沒有大長公主殿下的意思,他是不會離開了。
白春甫說完,同父親行禮,追在三哥的腳步之後,亦走了。
*
西安城。
滕越和鄧如蘊從沈府回來之後,就讓沈修去盤查,硯山王府在西安城內外的彆院山莊。
依照楊尤紜所言,鄧如蘊的兄長很可能被關在某處秘密院落中。
但秦王藩府在陝西紮根甚深,不是沈修隨隨便便就能查得出來的,隱秘之處更是不會輕易現於人前。
滕越思量著,鄧如蘊問了他。
“若是帶上大福,會不會更好找些?”
滕越差點把大福忘了,玲琅都能牽著大福去尋他爹爹,他為何不能讓侍衛帶著大福去找人?
滕越連番點頭,兩人回到家中就去尋了玲琅來。
如今大福每日裡隻跟在玲琅身側。
她出門耍玩,它就繞在她腳下,她在院中背書,它就蹲在她身邊,睡覺更是趴在玲琅床頭,隻有玲琅睡著了,才會在院中閒轉上兩圈,或去鄧如蘊房中瞧一眼。
鄧如蘊想要把大福從玲琅處借出來,卻又不好直接跟孩子說,是去尋她爹爹,怕萬一找不到,再讓小家夥失望難過。
她隻道是讓大福去外麵找藥,大福可是個能辨草藥的狗子。
她這麼說,小家夥二話沒說,就把大福的繩交到了姑姑手裡。
鄧如蘊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正想誇她一句,不想玲琅忽的抬頭,大大的眼睛看向姑姑,低聲輕道。
“姑姑,就算找不到,也不要難過。”
她沒有直言,可鄧如蘊卻整個人定在了那處。
滕越也很是驚訝的看著小家夥。
原來她什麼都明白
鄧如蘊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裡,顫聲親吻在她臉頰上。
“玲琅放心,姑姑能找到,一定能找到!”
小人兒依偎在姑姑懷裡,“好。”
當天晚上,滕越就專門安排了兩位擅訓犬的兵,同沈修一道,在城內城外慢慢搜尋起來。
被秘密關起來多年的人,尋找起來總不能這麼快。
但玉蘊堂的新羚翹辟毒丹一上各家藥櫃,傾銷之勢就如同北風一樣,將殘餘暑熱一吹而散。
研春堂的寶藥因著定價過高,幾乎被完全比了下去,而一時半會研春堂都沒能拿出,同小小玉蘊堂抗衡的藥。
這下不光寶藥賣不出去,連研春堂響當當的名聲,也似金佛褪下了外層的鑲金,露出裡麵的頹塌的土坯來。
兩位掌櫃還想逼著鄧如蘅拿出低廉的藥方,但鄧如蘅推三阻四,隻說自己擬不出來。
朱霆廣出現教訓了他一番,狠狠抽了他兩鞭,他還是說自己擬不出來,隻能等著。
研春堂著急名聲,朱霆廣急著掙錢,可鄧如蘅就是不把藥方拿出來,他們隻能乾瞪眼地等待。
但就這麼束手無策地等下去,誰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還是大掌櫃拿了主意,“研春堂不賣便宜藥,原本是想給那些小作坊、小藥鋪留條活路,如今看來,倒也不必如此了。”
二掌櫃很是驚訝,他們研春堂隻有寶藥能同玉蘊堂的新藥,效用相當。可是寶藥的用藥成本卻遠在玉蘊堂的新藥之上。
“咱們若給寶藥降價,那是要虧了大錢的!”他想,大掌櫃是被氣昏了不成?
可大掌櫃去冷哼一聲,“誰說要用寶藥降價?我們在西安紮根這麼多年,小小玉蘊堂真當我弄不到他們的藥方?”
這話一出,二掌櫃睜大了眼睛。
研春堂有自己的藥師,都是陝西最好的藥師,後來又有了“金先生”更是如虎添翼,從來不需要竊旁人家的藥方。
但如今,一切都打破了。
研春堂要開始賣便宜藥了,而要賣的還是小藥鋪玉蘊堂的成藥方。
二掌櫃愕然,但大掌櫃已經將人派了下去,道是無論作何犧牲,都要把玉蘊堂的方子弄來。
他們的藥打不過玉蘊堂,那就讓玉蘊堂自己的藥來打。
反正研春堂家大業大,價格隻會降到玉蘊堂想不到的低,屆時,他倒是看看誰輸誰贏?
大掌櫃派出竊方的人,一連幾日都沒有任何回音,都說玉蘊堂看管嚴密,這次的新方子根本弄不到。
大掌櫃想了想,轉身就去找了鎮國將軍朱霆廣。
朱霆廣正等著錢,還思量著要不要再出關一趟,偷偷弄些錢回來再說。他聽聞此事當即給研春堂派出了人手。
又過幾日,二掌櫃還在一籌莫展之際,大掌櫃和朱霆廣的人卻回來了。他們折損了三人,終是湊出了玉蘊堂新藥九成的藥方和製法。雖然還差一成,但大掌櫃當即招來自家的藥師,眾人商議了兩日,將這最後一成大致擬了出來。
“這樣成嗎?會不會影響研春堂往後的招牌?”二掌櫃心裡直打鼓。
大掌櫃卻直言不必擔心,“你忘了嗎,研春堂背後可是秦王府。此番我們有了藥,又降了價,還有秦王府的勢力壓在身後,隻等五日之後,我們的新藥上了價,那玉蘊堂若不向研春堂俯首稱臣,就必死無疑。”
他想,若是那玉蘊堂識相,肯交出全部秘方,然後把鋪子整個賣給研春堂,他不是不能放他們一馬。
但若是玉蘊堂不肯服,可就彆怪他要把人打到傾家蕩產了
研春堂把新藥的事鋪開宣傳了起來,整個西安城先前見研春堂無有動靜,唱衰之聲此起彼伏。而眼下研春堂突然要出廉價新藥,瞬時就把眾人的心勾了起來。
鄧如蘊在售藥當日,就讓人去研春堂買了他們的新藥回來。
隻是這藥買回來一看,都不用鄧如蘊掰碎了細細研究,連秦掌櫃都瞧了出來。
“呀,這不是跟咱們家的羚翹辟毒丹,一模一樣嗎?”
有一點出入,但相差確實不大了。
而研春堂直接把價錢定到了七丸一兩,也是一丸起售。
短短三日的工夫,原本門可羅雀的研春堂及其兄弟藥房,這下全都門庭若市了起來,反而是鄧如蘊的玉蘊堂,門前排隊的長龍消失不見。
先前鄧如蘊準備的藥,當即就售不出去。而她幾乎停了所有其他成藥的製售,將所有藥材都壓在了針對時疫的新藥上。
秦掌櫃自研春堂門前經過的時候,看到樓上兩位掌櫃的,對坐笑著飲茶,又在看到他從門前經過時,目露鄙夷。
秦掌櫃被氣紅了眼。
滕越原本就替軍中的兵將在鄧如蘊這裡,預定了一部分藥丸。如今這狀況,藥方已然失竊,追回也沒用了,他隻能聯合其他各級軍中將領,孔徽、沈言星他們一出了手,先替鄧如蘊吞下部分已經製成的新藥。
可是如今這般,新藥還要不要繼續製售,是就這麼甘心輸給研春堂,還是再想法子與他一搏,就成了最緊要的問題。
偏偏研春堂仗著秦王府盤踞陝西各地,將新藥迅速向下麵的府縣售賣下去。鄧如蘊這邊的銷路直接被堵了個一乾二淨。
秦掌櫃每日捋著心口喘不過氣來。
“偷咱們的方子,還壓咱們的價格,但凡白六爺在此主持公道,他們怎敢如此囂張?”
這話說得鄧如蘊默然思量了一陣。
滕越是帶兵打仗的人,經商一途沒有更多經驗,但他問了鄧如蘊一句。
“研春堂依仗的是秦王府,此番占據的也都是秦王藩下陝西地界,蘊娘有沒有想過,把藥賣出陝西去?”
他問過來,鄧如蘊抬頭向他看去。
“我正有此意。”
研春堂可以憑借自己多年勢力,把陝西的藥市都占了,但時疫卻不隻是在陝西傳播開來,也有往東往北,往各地蔓延之勢。
她緩緩開口。
“我要把藥,賣去河南、直隸,乃至京城。”
突出研春堂和秦王府的重圍,她倒是看看,研春堂還能怎樣繼續仗勢欺人。
她這話一出,滕越就應聲道好。
“你隻管製藥賣藥,我來給你保駕護航。”
他兩人說話,直把秦掌櫃說得渾身都燃起了氣力。
東家要把藥往省外賣去,將軍要派兵沿途護航,這簡直再好不過了!
不過他倒是提了個問題,“那樣成本會否太高,若是研春堂也往外賣,又靠著家大業大繼續壓價,咱們恐怕還是要為難。”
他這話還真就說對了。
鄧如蘊這邊,剛剛將成藥想省外銷去,研春堂就立時追了上來。
兩股勢力如同圍追堵截,這下滕越瞧著可就眼熟多了,“這生意場上的事,同打仗倒也沒什麼兩樣。”
兩軍相爭最重要的是糧草不能斷。
鄧如蘊哪有什麼家底,滕越直接讓人賬房,把他手中的錢全點了出來,一並交給了鄧如蘊和秦掌櫃。
都到了這般時候,鄧如蘊也不再推拒,連同孫巡檢、沈言星他們送來相幫的錢,都讓秦掌櫃一筆筆明晰地記了下來。
自然研春堂也不甘示弱。
倒是朱霆廣另外起了個心思,他手裡是沒了什麼錢,卻讓母妃錢側妃變賣了不少產業。
“我們趁著這個機會往研春堂投錢,之後研春堂坐穩西安第一藥堂,咱們母子的分紅可絕不會少。”
雖說秦王藩下各家王府都有錢投在研春堂中,但他們占的越多,往後分紅可就越多。
畢竟研春堂一直是西安穩賺不賠的大藥堂。
錢側妃心裡有些打鼓,但朱霆廣執意要趁此機會拿下更多分額,錢側妃也拗不過他,隻能變賣了大量的產業,把錢給了他。
朱霆廣胸有成竹,研春堂得了他的支應也越發遊刃有餘起來,與玉蘊堂競爭著,不斷往省外銷去。
一番龍虎爭鬥越爭越急,天氣漸漸冷肅下來,冬日凜凜之氣順著北風呼嘯而來。
路途不好走,往外賣藥越加艱難。
鄧如蘊還沒經過這樣的相爭,隱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隻是這時,林老夫人和楊二夫人忽的讓人從金州老家送了信過來。
林老夫人直接讓人送來了一個滿滿當當的大匣子。
鄧如蘊打開看去,怔在了當場。
那是滿滿一大匣子銀票、房契和地契,還有她給府裡賬房的手書,讓賬房把府裡的銀錢全都調出來。
彆說鄧如蘊,連滕越都驚了一驚。
這是他母親大半輩子苦心經營來的家業,有些連他都不是很清楚。
如今卻都交到了鄧如蘊的手上來。
這麼多錢產,鄧如蘊一時有些不敢收。
可前來送信的人卻道。
“老夫人說了,錢賠了可以再賺,但那研春堂在西安府欺行霸市多年,玉蘊堂不要輕易向他們屈服。”
這話說得鄧如蘊怔怔,而楊二夫人派來的人,也一樣拿出了大筆的銀錢交給鄧如蘊。
他也傳來了楊二夫人的話,此人傳得惟妙惟肖,簡直仿若楊二夫人本人到了鄧如蘊身前,當麵直言。
“聽說硯山王府,尤其錢側妃和朱霆廣母子,變賣家產往裡投錢。既如此,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跟那賊人母子拚了!”
鄧如蘊:“ ”
她懷疑楊二夫人根本就隻是,想跟朱霆廣母子拚個你死我活而已
但楊二夫人拿來的亦是真金白銀,隻看這些金銀錢財就絕不是假意。
可是太多了,鄧如蘊真有些怯了。
她看向滕越。
滕越卻握了她的手,“彆生怯,玉蘊堂所有人,連同整個西安府被欺壓多年的小藥堂們,都還等著你這大東家,為他們做主。”
等她做主。
鄧如蘊看著這些錢產,看著這些人,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支起來的藥鋪,深深吸了一氣,又緩緩吐出來。
“好。那就繼續,把玉蘊堂的藥,買到所有但凡我能走得通的地方去!”
這話說完次日,連西安城從前跟玉蘊堂賣過藥的小藥鋪,也都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出人的出人。
他們雖然渺小,但卻也在藥市的最底層,如同樹根一樣地深深紮在地裡,又向外蔓延而去。他們反而比研春堂更連通著陝西外麵的各地小藥堂。
而兩位夫人不光送來了真金白銀,林老夫人還把她這多年積極應酬,交結來的官宦家眷,寫了一張長長的單子,也交給了鄧如蘊。
她這些年,在外結交了這麼多人,原想著都是給自己的一雙兒女備著的,隻是彼時滕越落難,她竟都沒來得及聯絡,隻一味尋了那永昌侯府的章貞慧,而滕越卻被大長公主開口放了出來。
這些她多年交結的人都沒用上,不想眼下卻到了用武之地。
她把長長的名單交給了鄧如蘊。
秦王府到底是藩府,不敢隨便把手伸到藩地之外,怕朝廷起疑,可她林明淑卻不一樣,但凡是可能用得上的人,她全都積極交結。
這些官宦人家的女眷遍布朝野各地,她們上麵有為官的父兄夫婿,下麵有自家所控的各類產業。
鄧如蘊想要往省外賣藥,這些就是最快最便捷的路子。
而玉蘊堂,在說不清多少道力量的擁簇護送之下,一路向前狂奔!
時間在兩虎相爭中一晃而過。
秋意消散,凜冬到來,玉蘊堂和研春堂的圍追堵截漸漸有了眉目。
搖搖欲墜的玉蘊堂在眾人拾柴中,火光越燒越高,而研春堂這穩如泰山的龐然大物,卻頹勢愈顯。
秦王府忌憚朝廷,不敢往藩地之外伸手,研春堂到了後麵隻能憑自己與玉蘊堂競爭,但玉蘊堂得卻眾人幫襯,一發不可收拾,又恰好趁著時疫在直隸火速蔓延,新藥迅速搶占先機。
二掌櫃直接病倒了,吃了自家的藥也還沒能好,眼看著鬢角平添幾絲白發,惆悵問向大掌櫃。
“再這樣下去,研春堂要垮了。”
可二掌櫃弱弱地問了撤退之事,大掌櫃卻又是冷哼一聲。
“你說認輸?你覺得我就這點本事?”他笑了起來,“若我就這點本事,就當不得這研春堂的大掌櫃了。”
他說完,轉身離去。
待次日二掌櫃拖著病軀再去尋他,卻聽說人已經走了。離開了西安,去了京城。
*
京城。
研春堂的大掌櫃親自前來,尋到太醫院門前,隻有一件事——
研春堂要把針對今次時疫的秘方,獻給太醫院,獻給朝廷。
大掌櫃表明了來意,太醫院當即將他迎進了門來。
太醫院雖然執掌天下醫藥,但各家各堂的秘方卻不能任意搶奪,此番時疫原本隻發於陝西,可陝西病情漸漸過去,其他各省反而擴散開來。
太醫院也擬了好幾個良方,督促各地惠民藥局散藥,但多是些湯藥之類,成藥眼下還沒有章程。
大掌櫃此番直接為太醫院獻上成藥。
他說這是研春堂自己研製出來的秘方,療效卓著,隻為獻給朝廷,救治天下百姓。
話說的大義凜然,事情也確實如此所為,接待他的太醫院中的太醫,都道研春堂真是大義,隻要試得此藥確有療效,朝廷必然對研春堂和製藥之人,大加獎賞。
大掌櫃聽了這話,一顆心都穩穩放到了肚子裡。
研春堂在外麵是爭不過玉蘊堂,但他把這藥的秘方直接獻給朝廷,由朝廷對研春堂封賞肯定,再由官路將研春堂手裡的藥,全部鋪下去。
玉蘊堂就是再厲害,還能跟官府相比?!
這會兒大掌櫃由著太醫院安置,直接住在了太醫院的客院裡。數月未曾好生睡上一覺,此刻再沒有比這太醫院,更安穩的床榻了。
他閉起眼睛,徑直陷入了黑甜鄉中
而太醫們則把他細細寫下的藥方與製法,相互傳著都看了起來。
原本眾人都好奇,到底是什麼藥方製成的成藥,效果比湯藥還卓著。當下細看起這藥方,都覺用藥之思路,確實不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