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蘇晉這廂是?正大?光明地從承天門離開,守衛並不敢攔阻。
可等她?上了馬車,一路行至城北桐子巷,便聽?趕車的姚江低聲道了句:“不好!”
蘇晉掀開車簾一看,此處是?鬨市,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若仔細瞧去?,就能發現其中?一些行人的目光不經意間便落在他們的馬車上。
“是?朱沢微的暗衛。”蘇晉道。
姚江道:“是?卑職失策,原想著用五軍都督府的馬車送大?人取北大?營,七殿下的人便是?瞧見了也不敢攔阻,現在看來,七殿下竟是?連都督府的規矩也不顧了。”
“不怪你。”蘇晉道,“朱沢微昨夜就在宮外?布插了眼線,無論我怎麼躲,都會被他盯上。”
姚江想了一下道:“馬車內有便服與鬥笠,大?人且先換上。卑職會在前?方拐角口讓大?人下馬,大?人切記,隻要穿過桐子巷,翟大?人便會在巷外?接應您了。”
他說著,將?馬車趕至拐角口的死角處,趁街市上盯梢的人不備,將?蘇晉放下,又趕著馬車,若無其事地將?盯梢的人引走了。
未時已過,天雲低垂,四下長風漸起。
蘇晉壓低鬥篷,混入往來人群中?,誰知才走了沒兩步,便聽?一聲駿馬嘶鳴,她?舉目望去?,前?方巷末竟有幾名身著黑胄甲的鷹揚衛前?來設禁障了。
桐子巷閻閭縱橫,可出口隻有一個,但?凡要從巷子出,必要被鷹揚衛驗過。
但?也不能就這麼避於巷子不出,朱沢微的人遲早能找到她?。
蘇晉想,如今隻能尋思個辦法?混跡過去?。
隨著一聲悶雷,豆大?的雨點打落而下,路上的行人被急雨與突如其來的盤查驚擾,皆是?匆匆奔走之勢。
蘇晉四下看去?,不遠處剛好有一個老叟推著裝載著酒壇子的木車緩緩走過,他身形佝僂,正被這慌亂的人群推搡得?左右不是?。蘇晉心生一計,走上前?去?在推車旁搭了把手,笑道:“老伯,小?生來幫你推罷?”
鷹揚衛不知蘇晉蹤跡,行的是?大?海撈針之事,是?以每個巷口隻安排了三四個人盤查。
蘇晉把鬥笠更壓低
了些,與老叟一起擠在人群當中?過了設著禁障的路口,那幾名鷹揚掃了一眼,隻當是?爺孫二人。
落雨不止,青石板路沾了水變得?泥濘不堪。蘇晉推著車又走了一段,直到人群稀疏了,才將?推車還給老叟。
正這時,也不知誰匆匆走過將?老叟撞了一下,老叟一個站不穩便跌倒在地,連帶著車上的酒壇子也轟然砸在地上。
身後的鷹揚衛聽?到動靜,往這處看來。
方才沒注意,還以為是?爺孫二人,眼下再看,那名扶著老叟的公子側顏清致舒落,氣度不凡,哪裡有半點酒販子的樣子。
鷹揚衛一下反應過來,大?喊道:“那邊那個——”
蘇晉心道不好,再顧不上其他,拋下一句:“對不住了老伯。”徑自繞開他,疾步往街口奔去?。
可她?的腳步哪裡快得?過駿馬。
幾名鷹揚衛見她?要逃,已然跨上馬追來。
就在這時,忽有一輛馬車撥開街口細細密密的雨簾子,逆著奔走的人群,向她?急行而來。
蘇晉連忙退避到一旁,誰知駿馬一聲嘶鳴竟在她?跟前?停下。
馬車急停揚起的風吹落她?遮在頭?上的鬥笠。
蘇晉渾身上下一下就被雨水打濕了,她?睜著迷離的眼朝馬車望去?,就見柳朝明掀開車簾,朝她?伸出手:“上來!”
鷹揚衛就要追過來,蘇晉毫不猶豫地將?手放入他的掌中?,下一刻,一個強勁的力?道便將?她?拽入車內,與此同時,柳朝明便道:“走。”
“是?。”
蘇晉原就沒坐穩,馬車乍然起行更令她?整個人向前?跌去?。還好柳朝明握住她?的手還沒鬆開,借力?將?她?拽回,又在她?即將?跌入自己懷裡前?,伸出另一隻手將?她?扶了扶。
然而,這麼一瞬扯動之間,浸濕蘇晉一身的雨水撲落落全?都往柳朝明身上澆灑而去?,甚至連他額角都沾上兩滴,順著如玉無暇的臉頰,慢慢滑落下來。
他的臉離她?極近,麵上沒什麼表情,一雙眸深如古井,安靜而沉默地看著她?。
車外?儘是?雨水澆灑在天地的聲音,馬車滾過青石板,發出低徊的鳴音。
過了片刻,他垂下眸,慢慢鬆開
她?的手,低聲道:“坐好。”
馬車已行得?平穩些了,蘇晉“嗯”了一聲,往身後的軟凳上坐了。
她?其實有些窘迫,看了對麵的柳朝明一眼,抿了抿唇,才忐忑地說:“方才真是?唐突冒犯了大?人,實在是?對不住。”
柳朝明沉默一下,隻回了句:“沒事。”
“蘇公子。”一旁有人喚了她?一聲。
蘇晉一愣,往身旁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安然也坐在車中?。
安然捧了一身乾淨衣衫道:“蘇公子身上的衣裳濕了,當心惹上風寒,這便換一身罷?”
蘇晉搖頭?道:“不必,我擦一擦便好。”
安然點頭?應了,遞給她?一張布帕。
蘇晉接過,卻不由看向坐在對麵沉默寡言的柳朝明,想了一想,將?手裡的布帕往前?遞去?:“大?人身上也濺濕了。”
柳朝明這才移目過來。
車馬內晦暗不堪,可泠泠雨意卻將?蘇晉稱得?眉目清亮。
其實平日裡看她?行事雷厲風行,果敢果決,絲毫不覺得?是?個女子作風,可眼下映著這一片晦色,才發現她?的其實生得?好看。
尤其是?長眉下的眼,眼角開出一個柔和,溫雅的弧度,拖曳出恰到好處的一個尾,卻是?單薄的,清冽的,像是?有人用刀刃精心修過,然後再繡上睫,點上眸,微一顫動間便震人心魄。
柳朝明接過布帕握在手裡,卻再沒有動作,任身上雨水的泠泠涼意侵入心肺,才開口道:“你險些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