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進門起,趙維楨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明顯難過。
彆人不清楚,可她清楚。曆史上記載平原君卒於公元前261年,與秦昭襄王是同一年病逝。
如今他還有三年壽命。
讀史書時,隻覺得是一名曆史人物走向了自己終結。可現在,她麵前遠不止是一個書中名字那麼簡單。
平原君平日雖然性格火爆又嚴厲,對趙維楨也是動不動就橫眉立目出言訓斥,可他也是在為趙維楨著想。
即使立場不同,平原君也不怎麼為難她。
作為一名長輩,他是位很好長輩。
他與沒事就跑去酒肆蹭她藥酒廉頗、與對著她行禮感謝,婉拒她邀請入秦李牧一樣,是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情感與抱負誌向活人。
如果可以,哪怕立場不一樣,趙維楨也希望平原君能多活幾年。
但是……
他病重這幾個月,趙維楨與父親時常過來探望。平原君頭疼病症越發嚴重,還伴隨著反胃、嘔吐,吞咽困難情況,最嚴重時候,甚至連說話都有些不清楚了。
這是很典型腦梗症狀。
能熬過來這麼一次,已經算是平原君命大。
趙維楨不懂醫術,更不知道在先秦這樣生產力下,該如何處理腦梗塞。
眼睜睜看著一名長輩要離開自己,趙維楨怎能不難過?
她垂下眼,避開平原君目光,儘力把自己心情隱藏起來。
但這樣姿態,已經讓平原君明白了她想法。
他不僅不生氣,反而主動寬慰道:“你也彆難過,我自己身體怎麼樣,我自己最清楚。”
說著,平原君歎息一聲。
“孟隗。”他問道:“若是當年,我勸你父親把你嫁給太子,如今情況會不會全然不一樣?”
趙維楨微微一怔。
而後她回過神來,側了側頭,不答反問:“君上,若是沒有我,趙國就一定能打得過秦國嗎?”
平原君真被問住了。
“妾知道君上在忌憚什麼,無非是因為我把馬具圖紙給了秦國,秦王打造出一支重騎軍。”趙維楨又道:“可是妾想問問,重騎軍身上馬具,很難複製嗎?”
“不難。”
平原君回應:“廉頗老將軍說過,隻消一眼,就能仿製。你思路雖巧,但並不難製造。”
趙維楨:“可是為何這六國,沒有一國跟著效仿,打造同樣重騎軍呢?”
平原君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妾其實做不了什麼。”趙維楨平靜道:“妾可以為自己爭奪秦王青睞,但沒有妾,沒有重騎軍,曆史照樣進展。”
其他各國,不是無法打造重騎軍,是無法像秦國一樣,在這麼短時間內訓練出一支前所未有兵種。
這其中牽連到,不止是馬具,還有各**事能力、糧食產量、資源儲備以及人才培養等等各方麵。
趙維楨知道馬具特彆有用,但她也很清楚,放在曆史洪流裡,自己根本算不了什麼。
她可以錦上添花,但要她雪中送炭、甚至是力挽狂瀾,趙維楨自詡還沒那麼大本事。
沒有商鞅變法,沒有平定巴蜀,秦國哪來實力去利用馬具打造一支重騎軍?
沒有大量人口、田地,又去哪兒用曲轅犁耕地?
趙維楨始終認為,曆史是能人偉人與人民百姓一同創造,王朝興盛、更迭,也是代代累積,有其客觀原因在。
她區區一名年輕人,怎可能以一己之力抵抗曆史前進車輪。
平原君沉默許久,最終不得不做出肯定回應。
“你說得對。”平原君歎息:“隻靠你一人改變現狀,不現實。”
“君上還是彆想這些了。”
趙維楨不由得建議:“還是先養好身體。”
平原君:“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秦國公子政,非重要原因可不能離開邯鄲。”
趙維楨一凜。
這……這就是答應要送她和父親走了!
“君、君上?”趙維楨驚訝無比。
“怎麼。”
平原君沒好氣道:“你來不就是為了這個?我還能讓趙偃那小子真砍了你父女不成?”
要說論感情,平原君對趙梁父女感情,可要比對公子偃那個糊塗蛋要深多。
擺明了以後公子偃不成器,平原君也是希望少個麻煩。
但他讓步,卻是給了趙維楨一個現成生機。
趙維楨深深吸了口氣,雙手於胸前推向前往,行了一個格外標準揖禮。
“孟隗謝君上成全!”
說完,她抬起頭:“君上放心,秦國馬上會來消息。”
平原君:“你怎麼知道?”
“君上病重期間,秦王發兵二十萬征伐魏國。”趙維楨侃侃而談:“問題是打一個苟延殘喘魏國,需要這麼多人麼?妾以為,秦王本意是借著國力強盛東風,準備打完魏國,再打韓國,讓韓、魏二國同樣臣服於秦國。”
平原君當即蹙眉。
仔細思量起來,確實如此。
並非平原君沒想到,而是他大病初愈,對著幾個月發生事情沒力氣上心。
恐怕秦王原本想打遠不止是韓、魏二國,連趙國都在他算計之內。
不然話,何必在這節骨眼上設計使春平侯出逃至魏國?這可是現成理由。
“既是如此,秦王為什麼打完魏國沒再有動靜?”平原君問。
“妾剛剛收到消息……”
趙維楨斟酌一番,還是決定把這個事情告訴平原君:“秦王稷與君上一樣,也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