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54年年末。
本應在征伐魏國之後,揮師南下的大秦鐵騎,因為秦王稷病倒而中斷了行程。
鹹陽城籠罩在一片緊張的氛圍之中。
秦宮上下忙裡忙外,而寢殿裡的秦王卻毫無察覺。
秦王嬴稷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他來到一個陌生的府邸,時值深夜,但府中卻是燈火通明。嬴稷繞過神色匆匆的下人,停在某個房屋前,不出多時屋門被狼狽撞開,然後管事的大喊傳了出來。
“夫人?夫人!!!”
透過敞開的屋門,嬴稷看到一名麵目模糊的年輕婦人吊在房梁上,管事手忙腳亂地把她放下來,可惜的是來遲一步,年輕婦人早已沒了氣息。
嬴稷來不及歎息,夢中的畫麵又是一轉。
仍然是深夜,一名看不清麵容的小兒為母親懷抱,神色倉皇地躲進某個肮臟的土坑裡,遠處有兵卒追趕之聲傳來,他的母親卻以體力耗儘,不得不放下稚嫩男童,二人踉踉蹌蹌拉拉扯扯逃難。
緊接著,夢中情景再次變幻。
那名狼狽小兒,住進了質子府,終日為人嘲笑、欺淩。
他蹲在角落,以手護頭,周遭儘是錦衣玉食的孩童,朝他丟石子、不住唾棄。
“你一個棄兒,還敢與公子叫囂?”
“誰不知道你是被父親丟在邯鄲的!”
“秦國怎麼打我們的,今日就得給我打回來,狠狠的打!”
直至此時,夢中的嬴稷恍然——麵前這個看不清麵孔的小兒,正是他那留在邯鄲作質子的太孫嬴政!
那上吊而死的婦人豈不是——
震驚之中秦王稷一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隻覺得滿頭滿身都是冷汗。
秦王驚魂未定地起身,陡然發覺之前還因為發熱而沉重的身軀輕盈了許多。
“王上醒了?”
侍人的聲線將秦王拉回現實,他轉過頭,迎上侍人的目光。
伺候他一輩子的老宦官,見到秦王神智清明、反應靈敏,不由得大喜:“王上醒了!王上稍後,臣這就喚疾醫過來!”
秦王“嗯”了一聲,然後出言發問:“邯鄲如何了?”
“邯鄲?”
侍人一愣,依舊是儘職儘責回應:“據說邯鄲如今變了天,春平侯逃去魏國後,趙王大怒,直接削其爵位、廢了太子,改立公子偃呢……王上,怎突然想起問邯鄲的事?”
秦王:“夢見政兒了。”
侍人見秦王神情不明,謹慎發問:“可是不好的夢?”
醒來的秦王稷仔細一回想,與其說是夢……那更像是本應該發生的事情。
夢中最先吊死的婦人,恐怕就是孟隗夫人。如此一來,之後的夢境,豈不就是孟隗夫人死後之事麼?
若是孟隗身亡,他那寶貝太孫,就會在邯鄲受儘冷眼與欺淩,比秦王稷年幼質演之時的遭遇更甚。
想到這兒,霸道一生,橫掃六國的秦王,竟然不免有些後怕。
“派人傳下去,叫子楚過來見寡人。”秦王開口。
“王上,子楚公子就在殿外等候呢。”
“在外等候?”秦王不禁訝然。
“可不是麼。”侍人笑道:“子楚公子聽聞王上生病後,就一直在外守著,喊他回去都不聽。”
“這孩子。”秦王無奈:“也是個癡人。”
話是這麼說,但老秦王的言語之中多少流露出幾分笑意。
秦王稷腦子清醒的很,他知道嬴子楚所為無非是討好他——雖是祖孫,但子楚年幼質趙,二人能有什麼情分?
可哪怕是討好,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挑不出任何過錯。
“可叫子楚公子先回去?”
“讓他進來吧。”秦王揮了揮手:“剛守完他爹,又過來守寡人,不見一麵,說不過去。”
“是。”
侍人點頭退下。
不久之後,嬴子楚謹慎步入寢殿。
他關切地看向秦王,見他恢複往日矍鑠,心底長舒口氣:“祖父現在可好些了?”
“寡人剛夢見政兒了。”秦王道。
嬴子楚微微瞪大眼,而後麵孔中浮現出一時空白。見他驚訝又激動、卻又不敢開口說話的模樣,秦王稷隻覺得好笑。
“你怕什麼?”秦王問。
“回祖父,臣不是怕,是……”
嬴子楚斟酌一番字句,壓低聲音,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回答:“趙國時局變動,如今趙國太子被廢,改立公子偃為太子。而據臣所知,太子偃在邯鄲屢次欺淩政兒,若非孟隗夫人護著,政兒在邯鄲的日子恐不好過。臣……著實擔憂著呢。”
“果然是孟隗。”秦王聞言,不禁感歎。
“王上?”嬴子楚不解。
秦王擺了擺手,無意再談。
但回想起剛剛的夢境,秦王稷仍然心有餘悸。
都說人老了,知天命。如今秦王嬴稷正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誰知道這夢是否為上蒼的指示。
“春平侯出逃,本可以此為借口發兵征趙。”秦王開口:“但寡人近日身體不適,就算了。至於趙國,恐會出於防衛,對政兒不利。既然寡人不以此打趙國,趙國也彆想欺負我秦國公子。來人啊,傳寡人的吩咐下去,令蒙恬帶一輕騎,趕往邯鄲接政兒和孟隗夫人歸秦。”
嬴子楚聞言,渾身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