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泉君為楚人,自是不明白中原的曆史。”
嬴姓公子冷笑道:“敢問帝堯之妻,娥皇女英,難道不夠賢明?連她們都不曾封君,孟隗夫人憑什麼封君?”
“此話公子說的不對吧?”
武將那邊,王齕率先出列:“娥皇女英,乃上古之事,有沒有這兩個人,還有待商榷。你說不曾有女子封君的先例,可那商武丁的王後好,屢次率軍征戰四方,不僅活著有封賞,死後亦有廟號。這等事跡,連我這種粗人都知道。”
王齕拋出反駁,持有不同意見的列臣,立刻開始嘰嘰喳喳辯駁起來。
秦王也不著急。
他等著台下的人吵吵鬨鬨,吵到最後,差不多都沒詞兒了,才又一抬手。
太子安國君見狀,立刻總結道:“自秦國建立以來,確無女子封君的先例。但兒臣覺得,有沒有先例,也得給孟隗夫人一個說法。若是諸位有其他合適的意見,儘管提出來。”
他看向群臣,卻是沒人再敢說話。
若是能有辦法,他們還在這兒吵架乾嘛?
見無人搭腔,安國君又道:“雖無先例,但我秦國之所以強大,不就是因為懂得變通、屢開先例?僅是昔年商君變法,就打破了多少所謂‘傳統先例’,因而拿祖上無先例為由阻撓,在秦國,兒臣認為說不通。”
反駁的嬴姓公子,自知說不過,也深諳太子出言,肯定是得到了秦王的默許。
但他也不願眼睜睜看著外姓女子討得好處,損害宗室利益。於是嬴姓公子仍然堅持道:“還是請王上三思!”
“此事確實要慎重行事。”秦王說道,而後他微挪視線,在諸位臣工之中尋覓到呂不韋的影子:“孟隗夫人乃不韋先生之妻,先生就不準備說些什麼?”
秦王點了呂不韋的名字,他才慢吞吞出列。
清雋郎君,態度雖恭敬,卻也隻是謙卑道:“為秦做事,乃不韋與夫人的本分,全聽王上安排。”
“哦?”
秦王追問:“先生當真一點想法都沒有?”
呂不韋這才抬頭,故作苦惱:“夫人之事,不韋也說了不算。”
秦王聞言一笑,而後揶揄道:“先生可是真怕自家婆娘啊。”
話一落地,大家又是不帶惡意地笑了起來,剛剛的緊繃氛圍一掃而空。
呂不韋也不生氣。
他當然有話要說,隻是這話決計不能通過他的口舌說出來。
這政治來往,在呂不韋看來與做買賣無異:若是商人接連稱讚自己手中的珍寶昂貴奢侈,不僅不會讓人覺得寶物真的優秀,反而會招惹買家警惕,覺得他一定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花言巧語。
維楨是他的妻子,若是他親自出言,在外人看來,無異於呂不韋是為自己討要好處。
所以,呂不韋把想說的話,在步入秦廷之前,悉數告知太子安國君。剛剛太子闡述的那番話,便是呂不韋提議如此訴說,如此反駁,如此堅定自己的說辭不要動搖。
由太子滔滔不絕,便不會有立場問題。
他提出此事,名義上不會有人覺得他偏頗,隻會覺得他是為秦陳情。
不僅如此,呂不韋還假模假樣地出言勸阻:“王上,此事事關重大。孟隗雖為不韋妻子,但不韋覺得,賞也好,不賞也罷,都要三思。”
說點漂亮的場麵話,也算是給秦王遞了下一步的台階。
座上的老秦王當然明白呂不韋的意思。
他也沒揭穿,隻是揮了揮手,接著身後的宦官就走了過來,湊到秦王麵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秦王聽得連連點頭。
“好,好。”
他朗聲道:“你們在這裡說三道四,好像為孟隗夫人定個封賞,就能捅了天一般,那就問問孟隗夫人自己怎麼想吧。”
說完,秦王側首,宦官立刻領命出殿領人進門。
雖然秦廷並無在章台宮麵見女子的先例,但秦廷卻是曾經有女子出入的。因此僅是叫孟隗夫人進殿,倒是無人置喙。
隻是諸位出頭的嬴姓公子,臉色卻是不怎麼好看。
秦王這般安排,分明是早就與太子設計好的,隻等今日走一個過場。
議論的群臣沉寂下來,不出多時,嬴子楚領了命令,親自帶人步入正殿。
而對於趙維楨來說——
踏入正殿的前一刻,趙維楨本以為自己會緊張的。
之前在鹹陽宮麵見秦王,她都有些緊張。可到了真正入朝直麵秦王與群臣時,她好像又沒那麼窘迫。
趙維楨暗自提了口氣。
也不能緊張。
她籌備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刻。
哪怕秦王給的結果並不滿意,趙維楨也要體麵的來,體麵的離開。
所以,她拿出了百分百的精力,根據原身的記憶,大大方方向前,大大方方行禮。
“見過王上。”趙維楨穩聲道。
秦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見今日趙維楨穿了正式華服,儀態典雅,雖瞧著年輕又略顯單薄,但端莊麵孔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清明。
老秦王滿意點頭:“孟隗可知,剛剛群臣在議論什麼?”
趙維楨故作困惑地歪了歪頭:“諸位臣工交流,妾哪兒能知道?王上這是故意為難妾呢。”
秦王笑出聲:“他們在討論,要不要給你封君。”
趙維楨聞言雙眼一亮:“王上當真要送妾封邑?”
秦王:“你這小婦人,倒是也不客氣,我可沒這麼說。是太子提議要送你封邑,隻是有些公卿不同意。”
“不同意?”
趙維楨環視四周,把左右臣工看了個遍。
“是哪位公卿不同意?”她問。
如此出言,竟然是要追責了。這般直白,讓之前滔滔不絕提出反對意見的嬴姓公子都是愣上一愣,沒敢搭茬。
秦王忍俊不禁:“你在家咄咄逼人就算了,在朝上給寡人安分點。”
“哼。”
趙維楨隻得收回目光。
言語之間,這根本不像是秦王與普通女子,反倒是像是尋常人家的祖孫二人家常話拌嘴。
“有人不同意,妾還不稀罕呢。”趙維楨開口:“妾要封邑有何用?”
她脆生生的話語落地,群臣皆是一驚,又是低聲議論起來。
但趙維楨可是說的實話。
本身她作為現代人,對封地爵位這種東西就沒什麼興趣。為什麼要封爵?因為這樣不愁吃不愁喝有人供奉可以享受生活。但趙維楨現在就夠有錢了,可以說她渾身上下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趙維楨要的是實權。
要做官,是為了擁有參政議政的權力!
她真不在乎爵位與否。
再者,即使給了,到了小嬴政統一六國後,直接設立郡縣製,當下滿朝的奴隸製貴族還不是要丟了這塊地。
“哦?”
秦王擺出訝然的模樣。
雖然趙維楨早就對秦王表明過,他還是明知故問:“當真不要?”
趙維楨不假思索:“不要。倒是你們這群男子,為了一塊破地殫精竭慮,沒意思的很。”
“你看看你。”
秦王又是笑著訓斥道:“不韋先生如此溫文有禮之人,怎就娶了你這麼一個瘋癲癲的婦人。”
說完,他卻是收斂笑意。
“寡人早就說過,我要給封賞,你不要也得要。”老秦王也是置起氣來了。
一老一少,當朝唱雙簧,把整個朝堂攪得氣氛全無,兩派臣工之間,也不再如此劍拔弩張。
太子莞爾道:“父王,賞是得賞,但孟隗不要,兒臣也就不再為之爭執。不如賞點彆的?”
秦王:“你可有策?”
太子作思考狀,片刻之後,出言提及:“孟隗夫人有大才,對農耕、畜牧頗有心得,又曾在稷下學宮留過名聲,想來治世經綸與辯才也是有的。秦廷客卿、遊士來來往往,那好與不好,壞與不壞,並不好分辨。不如就讓孟隗夫人今後從朝中旁聽,也提我秦國把把關。”
一聽說不封爵了,諸多持反對意見的公卿,立刻鬆了半口氣。
之所以是半口,是因為太子留了個餘地:這不還是讓孟隗夫人今後入朝麼?
說是旁聽,可她聽了,就能知曉政事,她在場,就能發表意見。
秦王認同地點了點頭:“太子之言,也好。列位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