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啟:“……”
他沒說話,但這已經是公子啟第三次陷入沉默。
這樣就夠了。
如不心動,對方大抵是會出言激烈反駁,堅決否認。可公子啟並不否認,也是另外一種坦誠:他確實心動。
心動就好,也不急於這一時兩時。
趙維楨見好就收。
“話我就說到這裡,懇請公子仔細思量。”她結束話題:“也許公子覺得,自己身在他國,是枚棄子。可是也請公子想想,幾年前的子楚公子,留在邯鄲,與之境遇又如何?”
公子啟一聲歎息:“容我考慮,夫人。”
趙維楨莞爾:“好。”
她再次拿起筷子,為小嬴政夾了一筷子肉。
“幸虧今日做的是鍋子。”趙維楨玩笑道:“不然孟隗囉囉嗦嗦一大通,飯食都涼透了!”
之後趙維楨不再提政事,話題隻圍繞著日常生活展開。
一頓午餐,也算是賓主儘歡。
待到送走公子啟,趙維楨長舒口氣。
平日在學堂裡,趙維楨總是會給幾個孩子留有午睡的時間。養成習慣後,小嬴政吃過午飯,早就犯困了,硬是撐到公子啟離開,才偷偷打了個嗬欠。
結果嗬欠打了一半,趙維楨就撲了上來。
說好了不捏臉,她還是沒忍住,又是拍拍小嬴政肩膀,又是摸了摸他的頭,要不是九歲大的男孩抱不動了,趙維楨恨不得再把他抱起來轉一圈。
嬴政被揉了個始料未及:“……夫人!”
趙維楨:“彆動,讓我再揉揉。”
可惡,他配合得也太好了吧!
說動公子啟的成就感也就那樣,因為趙維楨知道他不可能不心動。但一頓飯的功夫,小嬴政展現出來的審時度勢、分析利弊的能力,卻是給了趙維楨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才九歲啊。
而加入大人談論國事的話題,不僅不露怯,反而是出言一針見血。
這可是她的學生!她帶的崽!趙維楨彆提心中有多驕傲了。
“政公子可真是幫了大忙。”趙維楨喜不自勝:“今後再碰到類似的事情,我一定得帶著你!”
嬴政很是無奈地任由趙維楨揉搓,總是冷淡的麵容卻是緩和半分。
“好。”小嬴政說:“一言為定。”
呂不韋來到食肆時,看到的就是趙維楨對著小嬴政又揉又搓的場麵。
…………
……
他當即忍俊不禁:“看來毋須不韋發問了。”
趙維楨這才戀戀不舍地收手起身。
嬴政客客氣氣行禮:“不韋先生。”
自打他把呂不韋劃入“自己人”的範疇後,儘管言行並無變化,可態度上卻是自然了很多。
呂不韋當然也看出來了。
不論是之前的警惕,還是現在的信任,呂不韋悉數照單全收。
“政公子。”他行禮之後,又仿佛真正的長輩般,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了夫人不少忙?”
嬴政點頭,而後又好奇道:“不韋先生不意外麼?”
“意外什麼?”
“夫人能夠說服公子啟。”
“不意外。”呂不韋不假思索:“如果公子啟毫無野心和能力,華陽夫人也不會如此提拔他。”
“野心……”
聽到這個詞,嬴政微微低頭。
他似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確認:“有野心的人,會為巨大的利益引誘,哪怕利益相伴的是巨大的風險。”
呂不韋聞言一頓。
顯然他沒想到嬴政能從自己的一句話中,總結出這樣的觀點。
但呂不韋的反應也很快。
他迅速抬頭看了一眼趙維楨,多少明白了平日她與嬴政相處時的習慣。
既然嬴政自己想到了這一層麵,呂不韋順勢而言:“沒錯。政公子,你要記住,倘若運用得當,這會是一把很好的武器。”
嬴政抬眼,烏黑的眼睛裡倒映著呂不韋的影子:“不韋先生就是如此選中了阿父。”
呂不韋依然是保持著溫和的笑容:“也是如此,子楚公子選擇了我。”
趙維楨:“你來做什麼?”
呂不韋:“接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倒是沒有再說些什麼。
二人坐在馬車裡,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直至快到呂府,呂不韋才是一聲感歎:“維楨真是大膽。”
“怎麼?”趙維楨挑眉。
即使成為了太子太傅,呂不韋自己用的還是單乘馬車,數年不曾換過。車輿之內空間狹小,趙維楨坐在他對麵,膝蓋幾乎能與之相抵。
可呂不韋卻不覺得有什麼。
他甚至是很享受能與趙維楨近距離接觸,觸及到她的視線,呂不韋側了側頭,笑著說:“公子啟若是庸才,放回去則罷,可他不是。”
趙維楨:“怕放虎歸山?”
“放虎歸山?倒是個好比喻。”
如今呂不韋對趙維楨的新奇用詞早就見怪不怪:“維楨心裡清楚,公子啟很有可能成為楚王,到時候對秦國亦是威脅。”
趙維楨微微扯起嘴角:“誰說放虎一定為患?”
他若是敗了,最好;若是不敗,最壞則是成為楚王。
然而秦國不怕強敵,公子啟若回國,他在楚國與兄弟爭破頭的時候,未來的秦廷少一麻煩,小嬴政成為秦王後,則會大大減少肅清朝政的阻礙。
楚國能發展,秦國不能以此繼續發展麼?
而且,這種簡單道理,呂不韋肯定算得比她還清楚。
“你來做什麼。”趙維楨問道:“好生生的做你的太傅,到食肆來有什麼用?”
“咳咳。”
趙維楨直擊要害,呂不韋當即以袖掩麵,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去驛站接了些東西。”
“接東西?”
什麼東西值得他親自去接?!
呂不韋一眼看出了趙維楨的驚訝:“送給維楨的禮物,我已命人先行一步,送回到維楨的房裡了。”
送她的東西?
親自去接,還遮遮掩掩的。趙維楨被呂不韋搞得滿頭問號。
待到回府,她直奔自己的屋子,不用女侍出聲提醒,趙維楨就看到放在長案上一個有竹簡長寬的方形木盒。
趙維楨困惑地打開盒子,一掀開盒蓋,璀璨金光險些閃瞎她的狗眼。
一整盒子的黃金首飾,琳琅滿目,排列其中。
在先秦,這般黃金用料,用豪奢形容都是輕的,更遑論諸多首飾當中,還有寶石瑪瑙作為點綴。
就算是趙維楨再不喜歡珠寶,她也是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呂不韋這是乾什麼,搶劫珠寶店了?
而且仔細觀察,一整盒子的首飾,從發簪到耳飾,再到項鏈鐲子一應俱全,竟然是配套的。
其中不少趙維楨甚至都不知道應該戴在哪裡,特彆是……
她從盒子裡拿出一對兒金環。
和其他點綴著珠寶的首飾相比,這對金環著實樸素了點。但饒是如此,金環被打磨得清晰光滑的表麵上,仍然是用極其細致的手法勾勒著紋飾,仿佛是異族的圖騰。
隻是這金環作為鐲子有點寬。
那——
“金環打磨的光滑,套在了……腳踝上。”
之前呂不韋的話不自覺地浮上心頭。
趙維楨:“……”
她麵無表情地把金環放回盒子裡。
…………
……
幾個月後。
在華陽夫人的主持下,公子啟迎娶了一位秦國宗室的姑娘。
而持續一年的國喪,終於結束了。太子安國君正式成為秦王,以國君的姿態坐到了秦廷的正中央。
陽泉君這幾日過的是既期待,又煎熬。
他該走動的走動了,該說服的也說服了,可秦王柱遲遲不肯宣布相國的人選,吊得陽泉君那叫一個不上不下,心裡難受的很。
這天晚上,他打定主意,若是再無動向,他就隻能覥臉去找親姐,哪怕是招人厭的得問問情況。
就這麼辦。
陽泉君剛剛做出決心,隻聽屋外一陣兵荒馬亂。
“不好了,君上,不好了!”
府上管家一路飛奔,棄禮節於不顧,直接進門。
陽泉君當即起身:“出什麼事了?”
管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秦王、秦王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