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抬手,虛空握住那不存在的酒器。
“子楚答應先生,有子楚一日,便有先生一日。子楚走多遠,先生便走多遠。若子楚為太子,先生便是太傅;若子楚有朝一日成為秦王,那侯爵、相國之位,定屬於先生,不會讓先生的投資虧本,毀了這大商人的名號。”
呂不韋失笑,也是搖頭:“公子此話,切勿不可與外人提及。”
子楚眉梢一挑:“那是自然!這般豪言,子楚隻道與先生說。”
而後,他看向呂不韋。
昔日野心勃勃的公子,與今日權勢滔天的相國,在交錯的時空之下遙遙相對。
“子楚做到了。”
秦王子楚得意道:“封賞先生前夜,寡人高興的一夜睡不著覺。寡人心道,縱然是太後要公開叫板,縱然她直言威脅寡人,寡人也決計不能讓步。”
“不韋勸過王上。”呂不韋不假思索:“即位之後,也不好與太後直接翻臉。為安撫陽泉君,不韋願意退讓。”
“他陽泉君是什麼東西?”
秦王子楚毫不客氣:“先生於我有恩,若不還之以先生,寡人這秦王哪裡還有信譽與威嚴可言?即使沒有先生,我也必須得打一打楚人的氣焰。”
呂不韋認同頷首:“為國君,不可受製於臣。尤其是秦君,更不可受楚臣掣肘。”
“不然,我愧對昭王與父王啊。”
秦王子楚一聲喟歎。
“寡人本想著,有先生在,有太傅在,有如此之多的良將猛將在,我秦國休養數年,一鼓作氣,分明能將這六國儘數收入囊中。”他越往下說,聲音越低。
“先打韓趙,後征魏楚。”呂不韋接道:“最後剩下的燕齊,根本不足為懼。”
“這六國,本就不足為懼。”
秦王的聲線近乎冷酷:“本以為十年內打完,寡人便可從太傅手中接過誡劍,以祭昭王在天之靈,沒想到……”
他再次抬眼。
那雙好不容易明亮起來的眼睛,不過瞬息,又黯淡了下去。
“相國。”秦王一把抓住了呂不韋的手臂:“沒想到我撐不下去了。”
“王上!”
呂不韋一凜:“切勿說這些喪氣話,王上再休養幾日,定會康複完全。”
秦王子楚苦笑幾聲:“相國說這話,你自己信麼?”
回應他的是寢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壯誌未酬。”子楚垂眸喃喃,不等呂不韋回應,自己先是嘲諷地搖了搖頭:“今日要相國與太傅來,便是要做出囑托。”
他抓著呂不韋的手又是緊了緊。
秦王子楚的語氣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強硬:“呂不韋、趙維楨,你二人要向寡人許諾,寡人死後,為我兒看好秦國!”
呂不韋闔了闔眼,深深吸了口氣。
良久之後,待到子楚放開他,呂不韋才起身。
趙維楨這才向前,同呂不韋一同行禮。
“臣領命。”二人齊聲道。
“拿筆來。”秦王又看向一旁的侍人:“寡人死後,太後定會拿政兒出身發難,太子之位,從未、也絕對不能動搖。如若有人質疑,就亮出寡人的親筆字跡來。”
在場諸位,均是一震。
秦王這是要寫遺詔!
守候的侍人戰戰兢兢領命,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領命退下。
話到此處,秦王子楚的身軀頹然下去。
他維持著那放肆的坐姿,但小腿、雙手具在不自覺的顫抖。趙姬和嬴政想要上前攙扶,卻被秦王瞪了回去。
國君維持住了最後的尊嚴。
他耐心等到侍人把帛書、筆墨,以及秦王印都捧了過來。
秦王子楚拿起筆,可在落筆之前,他卻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再次抬頭。
“政兒。”秦王放緩聲音:“跪下。”
嬴政抬頭,與父親對視,而後沉默地撩起衣襟,徑直跪在了地上。
還站在床榻邊的呂不韋想要避讓,可他甫一行動,秦王便拉住了他。
“先生彆動。”秦王開口。
病榻上的國君看向自己的兒子。
“我死後,見不韋先生如見我。”秦王道:“你便尊不韋先生為仲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