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你便尊不韋先生為仲父。”
秦王的話語落地,嬴政一凜。
他震驚地抬起頭,對上呂不韋愕然的神情。
未來君臣視線交彙,而後呂不韋猛然回過神來。
一句“仲父”,其中含義重若千鈞。呂不韋如身上著火一般轉頭看向秦王:“王上,萬萬不可!”
秦王子楚卻充耳不聞。
他的視線鎖定住自己的兒子,堅持道:“政兒,快喊仲父。”
呂不韋:“……”
趙維楨同樣震撼,震撼於曆史上記載的“仲父”竟然是這麼來的。
直至此刻,趙維楨才意識到,呂不韋也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知己垂危,臨終托孤,秦王子楚舉莫大信任,將一國的未來壓在了他的脊梁上。子楚赤誠,他也很清楚如此有多麼殘忍。
為了秦國,他幾乎是一舉斬斷了呂不韋日後全身而退的可能。
這一點,秦王明白,呂不韋明白,嬴政更是明白。
少年太子跪在地上,很快就想通關鍵,他再看向呂不韋時,已從震驚變為決然。
嬴政行禮:“見過仲父。”
呂不韋衣袖之下的雙手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片刻之後,他終於收斂情緒,退後半步、抬起雙手,朝著行禮的嬴政深深還禮:“太子。”
秦王子楚這才又笑起來。
他像是鬆了口氣,而後身軀晃了晃,搖搖欲墜。
呂不韋和嬴政趕忙上前扶住了秦王。
“王上。”呂不韋再次勸誡道:“還是先請王上休息!”
秦王子楚搖了搖頭:“我必須把這詔書寫完。”
說完,他硬是靠著呂不韋的攙扶,支撐起身體,再次落筆。
隻是秦王子楚實在是沒剩下多少力氣,每每寫上幾個字,總要放下手臂緩一緩。即使在這個空當,秦王也沒有停下來。
他抓住最後的機會向嬴政叮囑。
“政兒,日後若有事務拿捏不準,可向仲父與太傅直言。”秦王提點道:“還有,答應你父,要把先王贈予太傅的誡劍,領回來!”
嬴政不假思索:“兒臣領命。”
秦王子楚很滿意於嬴政的乾脆利落,他點了點頭。
“政兒了不起。”他欣慰道:“比你父王聰明,也比你父王乾脆,父王相信政兒一定能成。”
交代完一切,秦王子楚才最終看向趙姬。
沉默著的趙姬,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
“阿媯辛苦些。”他說:“我對不起你。”
“……夫君!”
趙姬終究還是沒繃住,撲到子楚身畔,嚎啕大哭。
少年結發,曆經苦難,在趙姬眼中,即使子楚坐上了王位,他也首先是“夫君”而不是秦王。
本以為熬出頭來,卻沒想到不過幾年,二人的婚姻竟如此走到了儘頭。
秦王子楚寬慰地摸了摸趙姬的頭發,沒再開口。他覺得休息夠了,仍然是堅持拿起筆,要把那封詔書寫完。
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寢殿的大門開了。
之前趙維楨派去守宮門的侍人,如臨大敵般狂奔進來。他低著頭走到趙維楨身邊,氣喘籲籲地開口:“太傅,華陽太後帶著人過來了!”
室內諸位皆是一凜。
“帶了什麼人來?”她問。
“我隻看到打頭的有陽泉君,後麵的儘是兵卒。”侍人慌張回答。
趙維楨飛快地看向病榻上的秦王,後者頷首:“未經傳召,旁人不得進入。”
“是。”趙維楨當即領命。
夜色越發深沉。
明明是夏日,可當趙維楨再次踏出寢殿大門,仍然感覺到夜風帶著一股令人心寒的涼意。
她前腳邁出門檻,後腳還未落地,昂首之時,便觸及到華陽太後憤怒的麵孔。
太後與陽泉君在前,身後還跟著幾名楚臣,以及幾十名兵卒。
隻是幾十名麼?
問題就在於太後帶了多少人過來。
華陽太後沒有兵權,陽泉君也沒有,但她有華陽宮的兵卒,陽泉君也有私募的死士。
要說直接闖入寢殿,仗著太後的名義,她也不需要多少兵力——這可是太後!太後要進入鹹陽宮的寢殿,等到鹹陽宮的護衛出動時,怕不是什麼都晚了。
趙維楨得把一乾楚臣拖在這裡。
至少要等到蒙毅把蒙武叫過來,即使蒙武將軍不帶兵來,當著外臣的麵,華陽太後也不好再做什麼。
“慢著!”
隨著趙維楨一聲令下,把守鹹陽宮的士兵立刻亮出了兵器。趙維楨冷聲開口:“秦王有令,未經傳召,旁人不得進入寢殿。”
華陽太後冷笑出聲:“旁人?我是旁人嗎?”
“太後此言,孟隗不懂。”趙維楨維持著平靜麵龐:“孟隗隻是領了秦王的命令,攔住所有欲圖麵見秦王的人。”
“讓開!”
華陽太後聞言大怒。
她揚起聲線,近乎訓斥:“呂氏孟隗,究竟是秦王有命,還是你夫君有命,你心裡清楚得很!這三更半夜,你們夫婦二人在鹹陽宮做什麼?”
淩厲的質問劃破夜空的平靜。
火光幽幽,將所有人的影子拉長、最終至交彙,成為一團粘連不清、巨大且壓抑的黑團。
趙維楨卻是全然無所畏懼。
“太後說笑了。”她甚至輕笑出聲:“呂不韋於我,先為一國之相,後為結發夫君。先王任命我為論議夫人,為得是讓我監察秦國,而非讓我支持自己的丈夫。太後如此誅心之言,我反倒要問問太後,你深夜前來,還帶著兵卒,又為什麼?”
陽泉君登極不耐:“少說廢話,她不讓路,就踏過去!”
一聲令下之後,數十位兵卒竟然是要直接與趙維楨刀兵相見!
非得走這一步不可嗎!
趙維楨咬緊牙關,她寸步不退,緊握腰間劍柄。
“誰敢再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