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她的話語,誡劍鏗鏘出鞘。
銳利的青銅劍,在夜色之下劃過一道冰冷的光芒。趙維楨把短劍橫在自己麵前:“先昭王誡劍在此,你們是想當著昭王的麵謀逆不成?!”
她嚴厲的話語劈頭落下,竟然是把兵卒震懾住了。
數十名士兵當即停住步伐。
這——可是秦昭王的佩劍!
先王贈劍,其中分量如同麵見他本人。誰敢頂著誡劍的麵去傷害先昭王托付下去的臣?
一時間,場麵僵持不下。
趙維楨拚儘全力,才克製住持劍之手發顫的欲望。
真的不怕嗎?
怕是怕的,縱然她從邯鄲一路跑來鹹陽,趙維楨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兵器對準自己。
但她不能退縮。
不止是為秦王,為嬴政,更是為她自己。但凡展現出半分軟弱,招惹來的都可能是殺身之禍!
危機之下,趙維楨的腦子比往日更加清明。
她深吸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並且反複告誡自己:情況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緊張,華陽太後沒有兵權。
她沒有兵權!所以無非是做最後的掙紮,隻要拖到蒙毅將蒙武將軍請過來,事態就會立刻好轉。
不論在真正的曆史上,嬴政即位時遭遇過怎樣的危機,今日今夜,華陽太後打什麼主意都不會得逞。
她,呂不韋,秦王子楚,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白費功夫。
默念三遍後,趙維楨翻湧的心緒逐漸平複下來。
兵卒們猶疑,華陽太後即刻開口:“先昭王封你為論議夫人,是為了要你監督朝臣、提供諫言。本送了你一個旁觀之位,你卻得寸進尺,參與政事,如此偏袒自己的丈夫,與我針鋒相對。呂氏孟隗,你就不怕先王來找你算賬嗎,誰不知道你裝著什麼心思!”
趙維楨冷靜反問:“那敢問太後,孟隗心中裝著什麼心思?”
太後:“……”
饒是華陽太後也沒料到,麵對兵卒,趙維楨竟然還能保持著平靜姿態。
“孟隗自詡為秦效力,鮮少索求回報。”
趙維楨擲地有聲:“一則,孟隗從無做出對不起秦國的事情,屢次進獻圖紙、改革兵器、農具。太後既認為孟隗有旁的心思,那我早做什麼去了?”
她的話語落地,寢殿之外鴉雀無聲。
這也是秦王子楚讓她出麵攔截,而非呂不韋的原因。
偌大的秦廷,沒有人比趙維楨更能坦蕩蕩麵對他人的攻訐與指責。
呂不韋的頭頂明晃晃懸著一個“權”字。
而在當下的秦國,分明是秦王欠了趙維楨太多的回報。
“二則,太後一口一個呂氏,又言及我偏袒。先昭王封我為論議夫人不假,可試問太後是否忘記了,當今王上同樣任命我為太子太傅?”
趙維楨繼續放言:“我為太子傅,維護國君嫡子,維護一國之太子,又何來偏袒之說?若非太後心偏立場偏,又怎會覺得我保護太子、秦王,會是有彆的心思?”
每一句話,都幾乎是打在了華陽太後臉上。
而趙維楨還是不肯停下來。
她必須拖到蒙武將軍趕來才行!
“三則。”趙維楨頓了頓,又是開口:“太後言及我針鋒相對,若非你打壓外臣、乃至與秦王意見相左,孟隗何故與太後針鋒相對?”
眾目睽睽之下,趙維楨一手舉劍,一手指向太後麵前。
“我倒是要問問。”趙維楨厲聲道:“這秦國,究竟是秦人的國,還是你楚人的國!”
“你——”
華陽太後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膽子!”
趙維楨譏笑幾聲:“要不是膽子大,我與太子,與王後,早就葬身於趙人手中了。”
說完,她又冷冷環視眾人。
“太後也毋須與孟隗在此互相指責。”她揚聲說:“既是不相上下,不如請人將諸位臣工悉數請到鹹陽宮來,讓大家看看,究竟是你心懷鬼胎,還是我居心叵測!”
太後敢嗎?
她當然不敢,她心裡清楚的很,要是朝臣知道了,華陽太後帶兵卒來鹹陽宮勢必會引起責難和追究。
華陽太後同樣不能讓步:“你這是要與我徹底撕破臉了。”
趙維楨:“是孟隗要與太後撕破臉,還是太後要與秦國撕破臉?”
華陽太後的雙目驟然凸顯出清晰的殺意。
她知道麵前的女子不會退,但同樣的,華陽太後也不能退。
送走公子啟、打壓陽泉君,一係列動作,這來自邯鄲的女人,分明是領了先昭王的遺誌,要將他們楚係一脈徹底從秦國趕出去!
秦王子楚病重,給了華陽太後一個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如果她不做點什麼,扶嬴成蟜即位,日後迎來一名自邯鄲的秦王,與呂不韋、趙維楨擁有天然信任的秦王,他們就再無翻身可能。
就此,即使趙維楨振振有詞,華陽太後也不能放過這渺茫的希望。
“阿姐。”
陽泉君開口:“不要與這婦人再過糾纏!”
華陽太後一聲令下:“給我開寢殿門,誰若退縮,事後我定然追責!”
趙維楨死死攥住誡劍劍柄:“我倒要看看,誰來當第一個劍下亡魂!”
“拿下太傅!”華陽太後大喊。
“——你敢!”
伴隨著一聲巨響,不用兵卒行動,秦王寢殿的大門豁然大開!
少年清朗聲線加入緊繃的對峙局麵。
與此同時,更多的兵卒湧入鹹陽宮。蒙毅終究是帶著蒙武將軍趕了過來。
諸多秦人兵卒,將寢殿門外團團圍住。蒙武將軍與蒙毅一同向前,越過太後、陽泉君,走到門前,向剛剛跨出門檻的少年嬴政行禮:“末將來遲,請太子恕罪。”
嬴政卻隻是冷淡地瞥了一眼蒙武,並沒有免他的禮。
夜依舊如同濃重的墨汁,籠罩在壓抑緊繃的鹹陽宮上空。
少年人屹立於火光之下,麵無表情、脊背挺拔,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中包含的是數不儘的沉寂與平靜。
冷風吹過火把,昏暗的光搖曳,當陰影從嬴政的麵孔離開時,眾人才發現他的麵孔中分明留著兩道清晰的淚痕。
可饒是如此,嬴政仍然堅定且果斷。少年的瘦削身板橫在寢殿門前,好似能夠阻攔千軍萬馬。
他身上的玄色深衣,甚至要比這夜更黑。
明明隻有十二歲,可嬴政一聲大喝,而後一瞥,竟然是彰顯出了凜然威嚴,讓本應沸騰混亂起來的局麵,如潑了冷水般陷入死寂。
嬴政一展手中帛書。
“先王遺詔在此。”他以清朗果決的聲線,徐徐拉開了一個時代的畫卷:“誰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