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張清雋麵孔中,笑容又回來了。
“李牧將軍非為愚忠。”呂不韋好聲好氣地反駁:“他並非忠於趙王,而是趙國的平民百姓。”
蒙毅身形一頓,恍然大悟。
呂不韋:“這天底下的人,來去熙熙攘攘,投奔各國目的不過於名利二字。可若不為名利,秦國再強、趙國再弱,於李牧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要的不是這些。”
“有些人注定無法強求來。”呂不韋笑道:“王上、蒙卿何必掛念?我大秦的將軍們也不是吃素的。”
“寡人隻是不明白。”
嬴政接道:“李牧將軍神勇,寡人心中敬佩。然秦軍兵力、戰力,皆在趙國之上,怎就碰上貧弱趙國,無法速戰呢?”
呂不韋莞爾。
“不韋有一言。”他坦然開口:“隻是臣不善用兵,一家之言罷了,王上可願聽一聽?”
“仲父請講。”
“不韋記得昔年維楨曾為王上講過,為國君者,不怕臣子有所求,怕的是無所求。”呂不韋侃侃而道:“其實何止為國君?人與人、國與國亦是如此。無所求,便無所顧忌,因而沒有軟肋。”
“仲父認為李牧將軍就是無所求之人。”嬴政說。
“其實也是有的。”
呂不韋笑吟吟道:“隻是他求的太大了,大到可以說是沒有。”
嬴政:“仲父請詳談。”
呂不韋:“不韋鬥膽思量,李牧將軍求的是趙國百姓安康,不受他國侵擾。如此,秦軍與趙軍之間是有區彆的。”
“秦國以殺敵論功,上至將領、下至兵卒,既為家國而更為自己。而李牧的趙軍不同,有這樣子的頭領,道義便站在李牧身邊,民心所向,他勝也好、敗也罷,道德義理都站在趙國的一旁。
“如此,趙軍不怕死、不知畏,全軍上下一心,再加上一位用兵如神的將軍,自然不如韓國那般好打。”呂不韋總結道:“要打,秦軍不怕打,但出兵之時打算速戰,卻是難成。”
在呂不韋提及秦、趙兩軍區彆時,嬴政一雙英挺的眉毛便擰成了一團。
顯然,他仍然是不喜歡呂不韋所言的“仁義道理”。
但當呂不韋說到後麵時,少年人的眉心逐步舒展開來。
“仲父已有對策。”嬴政篤定道。
“沒必要在趙國這裡拖時間、浪費兵力。”呂不韋毫不猶豫:“李牧一心為百姓守國,但國卻不是趙人的。”
簡單一句話,嬴政立刻明白了呂不韋的意思。
國不是趙人的,會是誰的?
是趙王的。
嬴政可太了解趙偃了。
此人心眼也就針尖大小,眼界也著實有限。即使是自己錯了,趙偃也不會進行反思。
有廉頗老將軍的情況在先,略施離間之策,他也會同樣臨陣換下李牧。
不為秦所用,那你也彆想在趙國得到重用。
如此確可給前線的秦軍省下大功夫,隻是……
嬴政抿緊嘴唇,陷入沉默。
呂不韋闔了闔眼,退後半步,抬起雙手向嬴政行了一個深深的揖禮。
“王上。”呂不韋一聲歎息:“不韋知道王上顧慮什麼——李牧將軍乃維楨、乃王上的故人。他不似廉頗,若趙不用,恐無退路。”
說完他抬頭。
呂不韋無比真摯的懇請:“但李牧為王上故人,那為王上作戰的將士們,難道不比一故人更重要嗎!”
…………
……
同一時間,趙國井陘。
“將軍。”
身著趙胄的副將步入營帳,他神情疲憊:“此戰雖勝,但損失慘重。如此下去,咱們抵擋不了多久的。”
帳中將軍睜開雙眼。
李牧抬頭看向自己的副將,鎮定地點了點頭。
“無妨。”他平靜道:“秦軍目的在於速戰,一場勝仗足以拖停腳步。”
在此之前,李牧不曾與秦軍交過手。
但他知道,秦國的騎兵與匈奴的不同。
身披重甲的重騎軍就如同一輛巨大的戰車,若不在井陘關口攔停,叫這戰車徹底發動起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攔截的可能。
李牧說著起身。
一場戰役打了幾日,他幾日不曾合過眼。
隨著副將走出營長,旭日映照在李牧堅毅的麵孔上,將軍的神色之中亦夾雜著勞累,一雙眼球裡遍布血絲。
但他的雙眼是明亮的。
亮到比那拋灑過來的日光更甚。
“身後就是邯鄲。”
李牧握緊腰際佩劍,對著麵前的兵馬士卒朗聲道:“兒郎們,我們一步也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