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01
呂不韋和孟隗夫人是誰?
學堂裡的先生對公子扶蘇說,是秦國的上一任相國,與父皇的先生,隻是在秦國統一六國後,他們兩個人犯了錯。
這是課堂上的說法。
公子扶蘇知道事實情況沒那麼簡單,也不是聽起來這樣。
翻閱記錄,扶蘇看到史官記載很清楚:文信侯私養門客,夏陽君下屬鬨事,始皇帝以為二人管教不力,不足以繼續擔任一國之相和帝王之師的職責,便收回了相國的相印和太師的名號。
但念在二人於秦有功,父皇沒有取消他們的封邑。於是呂不韋和趙維楨夫婦乾脆告老,離開鹹陽了。
扶蘇雖然隻有七歲,但他不傻。學堂的先生教是這麼教的,但他提及二人時,不僅麵露憧憬之色,還要再認真補一句:雖有過錯,但功不可沒。緊接著便拋開記載,開始講當年的故事。
這可是一國之相和皇帝的先生啊,僅僅是手下人出事,就能鬨到丟官麼?
連扶蘇班上排名倒數第一的同窗都知道,這是父皇找了個借口。
六國一掃,天下初定,父皇又心心念念改製之事。朝中多有反對之聲,甚至父皇還沒動,就有保守黨考慮拉幫結派從中作梗。
然後父皇剛剛改號,就來了這麼一出。
看,連相國和太師我都敢辭,你們其他人能比他們夫婦還更得我信任嗎?
如此敲打群臣,效果拔群。
二人一走,其他人也不敢隨意找茬出言反對了。
然後父皇才把李斯與遠在新鄭的公子非提拔上來,一為左相,一為右相。
秦國以右為尊,據說新封時,有人還為李斯鳴過不平——他在秦做事多年,為何偏偏是公子非尊為右相?
但李斯並沒有多說什麼。
之後秦國開始改製。
自扶蘇有記憶起,朝堂之上就沒停過。實行三公九卿製,以郡縣取代分封,征兵製變募兵製,根據當下情況完善秦律等等。一係列措施將六國舊貴的念想徹底扼殺在搖籃裡。
直至此時公子非尊為右相的價值得以徹底彰顯出來,他雖為韓國舊貴族,但推行改製毫不手軟,如此得罪了不少人。
今年扶蘇七歲了,改製還在進行當中,有朝堂非議、有楚人起義,公子非則完全秉承著逆皇帝者當亡的態度,分毫不退縮。
扶蘇曾經偷偷問過李相國:公子非不怕嗎?
向來不將情緒和姿態擺在明麵的李斯聞言一頓,片刻過後,他送給扶蘇一個足以稱之為動容的神情。
“他早已把自己當死人,死人是不怕死的。”李斯說。
扶蘇聽得懵懵懂懂,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不好去問。
但扶蘇自己多少想明白了一點:這應該是父皇與他們說好的。
包括文信侯與夏陽君離開也是一樣。
他們不走,這些事就要由他們來做,父皇肯定不願意——至少父皇不會準許孟隗夫人把自己當死人。
她走之前,孟隗夫人都不是孟隗夫人呢。
除卻父皇母後,其他人都以為扶蘇不記得,可扶蘇記事很早,他記得父皇喊夏陽君喊的是“維楨夫人”,也記得“維楨夫人”曾經笑眯眯地教過自己背詩經,還說背得好就給麥芽糖吃。
況且,不止是扶蘇記得維楨夫人。
祖母在學堂做事時,常常提到維楨夫人。她總是抱怨說:“夫人倒好,自己撂下攤子走了,留我們在學堂忙裡忙外。要我說,走就走了,她還要把趙高帶走,不韋先生修史需要人,學堂就不缺人麼?”
抱怨歸抱怨,可說到最後,還是懷念多一些的。
不止是祖母,母後也對扶蘇說過,維楨夫人是她最崇拜的人。
至於父皇,他雖然不說,但扶蘇知道,他也是會想念的——這可是他的先生。
況且,不韋先生與維楨夫人的女兒還在鹹陽呢。
他們二人離開鹹陽時,說要去修史著書,卻隻把大女兒德音姐姐帶走了。
二女兒文茵姐姐,則去了軍營。
軍營苦啊,祖母時不時就念叨說,文茵姐姐一個女孩子,父母又不在身邊,會苦上加苦。
但扶蘇覺得文茵姐姐樂在其中。
他也聽蒙毅說過,起初文茵姐姐不受待見,軍中將士覺得她一名女子想要上戰場純屬癡心妄想,年輕入伍的又覺得她隻是借著阿父阿母的勢過來湊熱鬨,不當回事。
可文茵姐姐都忍了下來。
她不僅忍了下來,還做得很好。去年父皇下令出兵征伐南越,文茵姐姐領了不小的功勞,徹底堵住了朝中之人的嘴。
父皇也不客氣,該封照樣封,並沒有因為文茵姐姐是女子而手軟。
文茵姐姐成了秦國第一名女武官,雖然位置很低,但也是實打實的有了底氣。
今年再來拜見祖母和母後,文茵姐姐人黑了不少,手上也留了疤,可人卻是意氣風發。
祖母問了問她可有意中人,打算說親,文茵姐姐悻悻敷衍了過去。
末了見到扶蘇在偷聽,她也沒生氣,隻是戳了戳扶蘇的腦門抱怨,說日後再問,她就不來了。
不過扶蘇覺得文茵姐姐還是會來的。
而德音姐姐,扶蘇就不清楚了。
她隨不韋先生和維楨夫人離開了鹹陽,扶蘇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都不記得德音姐姐長什麼模樣。
祖母說,德音姐姐與文茵姐姐長得一模一樣,就是白一些,要文雅好多。
然而扶蘇根本想象不出文茵姐姐白淨文雅的模樣,也就作罷。
其實他也不記得不韋先生和維楨夫人具體長什麼樣子了。
扶蘇能記事,卻不擅長記住影像。他記得維楨夫人教他背詩,記得不韋先生鼓勵他在宮中奔跑,可他們的模樣模模糊糊,隻有個籠統的形象。
不韋先生救秦有功,對諸子百家的門生以禮相待。他廣納建議、親民溫和,鹹陽城中的學生無不都稱讚他。
維楨夫人做的事情更乾脆,她為秦國鑽研出許多先進技術,也為秦國徹底改製提供了思路。更遑論扶蘇在鹹陽學堂讀書,同窗有好些個同齡的女學生呢。
至於二人政治上為秦國做的事情,則數不勝數。
扶蘇大致能拚湊出來一名溫和謙遜的男性與一名雷厲風行的女性形象。
但要說具體模樣,他明明見過,卻說不上來。
困惑與好奇藏在心底,雖然不重要,但總是時不時冒出來,搞得扶蘇心癢癢。
好在,很快扶蘇就有了滿足好奇心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