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巡?”
扶蘇瞪大眼看向麵前的李斯:“去哪兒?”
已為大秦左相的李斯,仍然是那副平板無波的神情。迎上七歲小扶蘇驚訝的神情,也是淡淡道:“先去臨淄,而後皇上準備到海邊看看。”
“啊……”
扶蘇反應飛快:“那我可以去嗎?”
李斯低了低頭:“這就要公子去問問皇上了。”
哼。
對於這樣的回答,扶蘇毫不意外。李相國什麼都好,就是一點:不是父皇的直接命令,他才不承擔責任呢。
現下回答了扶蘇,去或者不去,都是他的問題了。
但扶蘇腦子轉得快,他很快就分析出了大概:母後大概是去不了的,因為妹妹今年才三歲,弟弟還不到一歲,她要留在鹹陽照顧他們。
公子非也去不了,他走了,誰來乾活?
父皇肯定會帶著李斯去,否則也不會由他來通知自己,而都通知自己了……
那就是要帶自己去嘛!
扶蘇心滿意足,而後又好奇道:“父皇早就想東巡了,為何一直拖到現在才籌備?”
“臣不知。”李斯回答。
扶蘇一撇嘴:“本公子命令丞相回答!”他肯定知道!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之後,李斯的眼底閃過幾分無奈。
但他到底是俯下()身,拉近了與小扶蘇之間的距離:“那臣就說了,公子可切勿不能外傳。”
扶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本公子聽著呢。”
李斯抬起手,攏住扶蘇的耳朵,壓低聲音:“皇上第二年就想去看海,臣與公子非覺得不合適,就偷偷告訴了文信侯與夏陽君。結果君上一封加急信送了過來,把皇上罵了一頓,才歇了心思。”
扶蘇聞言,震驚地瞪大眼:把父皇罵了一頓。
這、這天底下,還有能罵父皇的人?!
這下,扶蘇對這夫婦二人就更好奇了!
…………
……
一年之後。
始皇帝向東出巡,浩浩蕩蕩。
不僅丞相李斯隨行,始皇帝還將嫡長子扶蘇帶在身邊,對外表明對嫡長子的重視,對內則是父皇親自對扶蘇說:你是秦國的嫡長子,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山川土地長什麼模樣?
於是扶蘇隨著父皇一路向東,到了臨淄,而後來到東海岸。
他也大大地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扶蘇終於見到了德音姐姐,祖母沒騙他,德音姐姐果然長得與文茵姐姐一模一樣。隻是德音姐姐膚色白皙、神情溫柔,哪怕穿得一身趙地胡服也是文雅內秀,和文茵姐姐全然不同。
他也見到了不韋先生,一如扶蘇想象,先生雖鬢生白發,但模樣卻年輕得很。與父皇交談時,二人仿佛從未分開過,從日常瑣事聊到朝堂變動,恭敬卻親切。
隻是這些事情聽多了有些無聊,於是扶蘇偷偷跑開了。
緊接著他就撞上了維楨夫人。
雖然已經忘了夫人的模樣,但一見到她,扶蘇就知道是她。
維楨夫人笑吟吟地牽起他的手,也不急著見父皇,而是問他見沒見過海。聽說扶蘇隨父皇直接來到府上,乾脆就拉著他,點了幾個護衛直接出府。
人生第一次,扶蘇見到了海。
維楨夫人帶著他,學著海邊漁夫漁婦的樣子,脫去鞋子,赤腳踩在海岸上。大家都不覺得如此失禮,因而扶蘇拘束了片刻,也就不在乎了。
至於維楨夫人,她雖著漂亮的衣衫,但她卻一點也不嫌海水臟。
她陪著扶蘇在海邊撿貝殼和小螃蟹,並且告訴扶蘇這些都是什麼,還對扶蘇說,海有潮汐,同日出日落一樣,是自然現象。
夫人一邊講,一邊詢問扶蘇鹹陽的細節——祖母好不好,母後好不好,李斯與公子非好不好,最重要的,父皇過得好不好。
扶蘇一一認真回答了。
他一麵回答,一麵心有愧疚:虧他還覺得夫人雷厲風行,肯定凶巴巴的不好惹呢。但眼前的維楨夫人親切又和藹,分明是個性格溫柔大方的人。
於是扶蘇磕磕巴巴地開口:“夫人,我,我要向你道歉。”
維楨夫人一愣:“怎麼?”
扶蘇:“我本以為,本以為……”
他話說一半,突然為遠處的喧囂打斷。
一大一小同時循聲扭過頭,就看到一名漁婦匆忙地趕過來,一臉埋怨:“夫人,你管管荊軻壯士吧!他僅僅是覺得好玩,就把我們的漁網偷走了!”
扶蘇:“……”
什麼叫好玩就偷走了,連七歲的扶蘇都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他剛想出言,無意間瞥見了維楨夫人的臉色,當即嚇了一跳。
剛才還言笑晏晏熱情燦爛的維楨夫人,如同變戲法般拉下了臉。
與此同時,她帶來的護衛荊軻和高漸離嘻嘻哈哈地跑了過來,身後還拖著一張巨大的漁網。
維楨夫人:“扶蘇公子,你且在此等我,不要走動。”
扶蘇:“啊?哦……”
他茫然地看著維楨夫人深吸一口氣,而後二話不說,抄起了擱置在海岸邊的鞋,氣勢洶洶地追著荊軻壯士邁開步子。
“——你們兩個敗家玩意,不好好乾活就滾蛋!”
“是漁網不要錢還是漁人不用吃飯?”
“給我道歉賠錢去!”
扶蘇震撼地兩隻眼珠子險些掉下來。
他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維楨夫人把結實高大的護衛抽得上躥下跳、連哭帶嚎,一旁的樂師還幸災樂禍地鼓掌大笑。
扶蘇年僅七歲的腦袋瓜,麵對如此反差,隻浮現出一個簡單的念頭。
所以,自己記憶中的印象,果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