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奕先解釋了藥方上沾的那個石葵花的味道:“石葵花這味藥據說能夠起死回生。”
見四阿哥坐直身,露出驚訝的神色,連手裡的白雪糕都放下了,她趕緊道:“並非字麵上的意思,是人隻要有一口氣在,服下這個石葵花就能立刻有力氣坐起來,仿佛真的起死回生,卻隻是提前透支了性命,讓人回光返照來得更早一點而已。”
四阿哥聽後皺眉道:“這藥豈不是就表麵糊弄人,讓將死之人有了希望又絕望?”
耿奕就道:“這要看大夫了,如果重病之人想要交代遺願卻無法開口,為了滿足他們最後的願望,用一點石葵花,讓他們徹底交代完不留遺憾,也能走得安心。如果大夫是專門哄騙人的,為了把藥錢賣出天價來,就說謊糊弄人,說是能夠起死回生什麼的,那就太缺德了。”
不用說,她懷疑這個缺德鬼就是想糊弄人,才會炮製石葵花的。
“石葵花不易得,因為它怕熱又怕冷,需要精心養著,在野外根本沒多少。需要運氣才能碰上,爺要是去藥店問一問,誰家有那麼一兩株石葵花被哪個買走了,對方的嫌疑就最大。”
四阿哥就問道:“要是對方運氣不錯,在野外發現了一株石葵花拿去騙人,豈不是無從查起了?”
耿奕就道:“那也容易,看看哪家有重病之人,尤其是富貴人家,身份越高越好。打聽一下,肯定有人上門,還隱晦提過起死回生的神藥之類的話。對方要騙人,肯定不可能直接就拿出來,誰會相信呢?”
必然先要神神秘秘造勢,讓家屬心急火燎等不下去的時候,才會不情不願拿出來,可能還說是祖上好不容易留下來的,一副心疼的樣子不肯給出去,就能漫天要價了。
這套路誰不會,耿奕就跟四阿哥細細說了。
四阿哥看著她道:“確實有可能,就是你對這手法似乎很熟悉?”
耿奕乾笑道:“妾琢磨了一下,騙子不外乎就這麼幾招。不是故弄玄虛,就是趁人之危,根本不為了救人,隻圖利益。除了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根本不可能有彆的了。”
四阿哥微微頷首,扭頭示意蘇培盛派人去藥店和各家打探一下。
京城非富即貴的人家實在太多,要打聽病人可能不容易,但是位高權重,在家裡就特彆有身份地位的人病重多日,這消息卻容易打聽得多了。
等四阿哥吃完一碗鴨肉粥,又讓馬廚子再送來兩盤陽春白雪糕,他自個就吃完一盤之後,蘇培盛已經匆忙進來稟報道:“貝勒爺,簡親王府前陣子就聽說一座老寺廟的主持手裡有起死回生的神藥,故而四處打聽。隻是這主持到處雲遊,後來在途中收了個徒弟,他們就輾轉找到這個徒弟了,就是人已經死了。”
耿奕聽得迷糊了,這人繞了一圈,既是老寺廟的主持,又是徒弟,又是神藥的,最後居然說人死了,這不是白忙活一場,圖什麼啊?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提點道:“這是先抑後揚,先給了希望,讓他們到處忙活,最後來個噩耗。這時候誰忽然站出來,說那個徒弟死前身邊可能有個好友或者知己,你說簡親王府的人會不會繼續跑去打聽,而且深信不疑?”
耿奕這才恍然大悟,要是騙子直接現身說他就是那個老寺廟主持的徒弟,簡親王府的人必然是不信的。
但是騙子要說我不是那個徒弟,卻是徒弟身邊的好友,好友臨死前把神藥送給自己作為念想,以後興許能用上,如此情深義重的東西哪裡能贈送於人?
這就合情合理的,簡親王府的人就不好強要,怎麼都要意思意思給點好處。
作為親王府的人,就指縫漏一點出去的財富就不得了,對普通人來說一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對方圖的就是這個,兜兜轉轉來讓人相信,然後再順理成章拿錢拿關係。
簡親王府隻給錢怎麼能夠,這份人情怎麼都還不上的,以後這人要有什麼難處再上門找王府的人,對方也不好拒絕了。
耿奕有一件事就十分不解了:“按理說這個藥服下後隻是回光返照,最後那位王爺要是沒了,王府的人不就知道這個是騙子了,這人拿一筆錢趕緊跑才是,應該不會傻到還想跟王府攀上關係繼續拿好處吧?”
是這騙子太自負,還是王府的人礙於麵子不好做什麼?
四阿哥笑笑,示意蘇培盛繼續說,後者就接著道:“奴才仔細問過,那人跟簡親王府的人特地交代,那位徒弟留下的神藥不是對誰都有效,若是服用後依舊沒能長久把人留住,就是他的過錯了,暫時還不肯交出藥來。”
耿奕這才明白,對方是以退為進了。
要是神藥有效,那是皆大歡喜,要是神藥無效,這人事先提醒過,讓王府的人有心理準備,最後沒達到預期,就跟自己毫無關係了。
既是提醒過,這人交出神藥,不管有效無效都是恩人的。
要不是地方不對,耿奕都忍不住想要給這騙子鼓掌了:高,這招實在高啊!
如果不是耿奕事先就知道這所謂的神藥就是騙人的,換做是簡親王府的人,隻覺得對方實誠得很。
她忍不住問道:“那人是不是還要表現得高風亮節,跟簡親王府的人說他不要錢,能幫上忙就好了?”
蘇培盛輕輕點頭道:“耿格格說得對,正是如此。”
耿奕皺了下眉頭,終於憋不住吐槽道:“這騙子太會裝了,不怕被雷劈嗎?”
怕四阿哥聽不懂“裝”的意思,她還補充道:“就是對方太會做戲了,還做了全套。”
這人要是去現代,不去好萊塢拍戲都浪費了這演技了!
有這個聰明勁兒,做點其他正經事不好嗎?
四阿哥深以為然地點頭道:“這人要不是做戲做全套,也不會把簡親王府騙得團團轉。”
主要對方抓的時機實在太好了,要是太早了,簡親王的病還不算特彆嚴重,又有禦醫頻繁上門去診治,怎麼都輪不到外邊的赤腳大夫。
還是禦醫隱晦說簡親王可能熬不到過年,簡親王府的人才開始慌了起來。
畢竟這位簡親王才四十來歲,正是壯年的時候。
而且這一代已經是第三代親王了,三代削爵,他要病去了,親王府就要削爵,地位身份遠不如之前,整個門第往下降低,尤其長子作為世子才立了沒兩年,這簡直猶如晴天霹靂,哪裡能接受得了?
既禦醫都沒了辦法,他們隻好求助民間高手,輾轉就找到了這麼一位,猶如是救命稻草一樣想要牢牢抓住了。
畢竟之前問過許多人,要麼一看就是裝模作樣騙錢的騙子,直接扭送去官府了。要麼是一進來看過後搖頭,表示無能為力的。
最後隻剩下這麼一個法子,他們不就得死馬當活馬醫了?
耿奕若有所思,最後琢磨出一點味道來了:“爺,此人如此了解簡親王府的情況,不會是有內應吧?而且這個內應的身份還不一般,不然怎麼知道那麼多事?”
四阿哥輕輕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的,究竟是誰還需要好好查一查。”
耿奕皺眉,這個內應不但是簡親王府的人,身份不低不說,還可能在王府呆很長時間了,這樣的人當內應,外邊這個騙子能不得手嗎?
就是此人在王府呆那麼久,是簡親王的親屬不大可能,他們還不至於降低身份跟騙子同流合汙,很可能是身邊地位不低的下人。
這人很可能簡親王還在的時候身份會高,但是人一死,對方的身份就一落千丈,於是想要弄到一大筆錢然後遠走高飛的。
既然能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還跟外人裡應外合,估計也不是什麼好人,恐怕做過什麼心虛之事,擔心簡親王一死無人護著點兒,於是就提前準備跑路了。
這樣範圍就縮小下來了,隻要在簡親王身邊的下人查一查,估計就能查出點什麼來。
耿奕最好奇的事,是蘇培盛怎麼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打探出消息來的?
感覺就一頓飯的功夫,按理說這時候四阿哥以後的粘杆處還沒建立起來才對啊?
她滿臉疑惑,忍不住小聲問了。
四阿哥就笑道:“京城中總會有些人手,平日辦事方便一些。”
他說得極為隱晦,其實已經足夠明確,粘杆處開始有了雛形。
這些人分布在京城各處,身份都不顯眼,可能就是碼頭的搬運工,可能是船工,可能是街上叫賣吃食的小販,可能是茶樓的小二,甚至是小巷裡的老乞丐。
耿奕眨眨眼,覺得四阿哥如今雖然還年輕,已經開始未雨綢繆,真是厲害。
也難怪他年紀輕輕的,身體就那麼多小毛病了,顯然要安置每一個人在合適的位置,還不會被人看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勞心勞力勞神,四阿哥能不累嗎?
哪怕年輕,人又不是鐵打的,自然還是會累的。
每天除了做這些,還得上早朝,又要回來寫折子,聽聞以前都是子時之後才睡下的,一天到晚就沒停過,機器久了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人呢!
好在最近在耿奕的努力之下,四阿哥吃得舒心了,睡得也早了一點,反複寫的折子通過了,還被皇阿瑪誇了兩回,心情好,吃得不錯,加上艾灸的作用,頸椎也稍微好了一點,睡得踏實,麵色都稍微好了不少。
這點福晉都看出來了,四阿哥的精神頭都好了不少,比之前嘴角都多了一些笑容,整個人容光煥發的。
她讓廖嬤嬤把耿奕默寫下來的方子遞了過來,四阿哥看著上麵的筆跡,確實跟耿奕之前寫得完全不一樣,饒有興致道:“你真能模仿所有的筆跡嗎?”
耿奕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含糊道:“大部分應該可以的,要是寫得太特彆,妾可能模仿不出來。”
比如那些擅長草書的,她感覺自己就是在描鬼畫符,雖然能描出形狀,卻很難模仿出神來。
四阿哥點點頭,覺得耿奕說的挺實在的,要她說不管什麼字跡都能模仿,那就太托大了一些:“你既是模仿過彆人的字跡,來說說這字跡能看出什麼來嗎?”
耿奕看著字跡很久後才勉強開口道:“筆鋒十分鋒銳,猜測應該是個男子?”
聞言,四阿哥沒好氣道:“除了這個呢,你看出彆的來了嗎?”
耿奕又看了看才說道:“這人是個左撇子,故意用右手來寫的字。”
四阿哥這才滿意地挑眉道:“怎麼看出來的?”
耿奕比劃了一下她默寫時候的筆畫:“如果習慣用左手寫是這樣,用右手就不一樣了,筆鋒拐彎的地方會有所不同。”
比如上麵有馬錢草,馬子在一橫拐勾的時候,右手寫會自然而然拐下來,左手就要向右拐下來,筆畫會稍顯僵硬一點。
當然寫習慣了,這種差距十分細微,隻因為此人的右手估計用的次數不多,還不是很習慣,這個筆畫右手寫該是十分順暢的,卻變得稍微僵硬了起來。
四阿哥的指尖點了點藥方,轉頭問福晉道:“福晉看過後以為呢?”
福晉細細看過後答道:“這人的字鋒芒畢露,是個頗有野心之人,但是字卻寫得有些窄,不夠敞亮,又是個心胸狹窄的,想必並沒有成事,正鬱鬱不得誌。”
“看旁邊這姑字,旁邊的女大古小,想來對方很可能在求妻,卻遲遲沒能如願。”
耿奕瞪大眼看著藥方,一個字還能看出這麼多東西來嗎?
四阿哥頷首道:“是個歲數不大的男大夫或者藥師,外表看起來該是相當迷惑人的,一表人才也不為過,尤其喜歡打扮得十分光鮮。是個左撇子,有意向求親的人家,但是對方沒答應,野心勃勃,該是跟簡親王府的人有所接觸,卻相當小心。”
有這些細節在,京城再大也能找到人。
耿奕覺得這人簡直無所遁形,找到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既然商討得差不多,剩下的就靠四阿哥在外頭的眼線查探一番,耿奕就起身準備告辭,卻聽說老大夫來了,不由疑惑。
她猶豫這一會,四阿哥已經讓蘇培盛請老大夫進來,也示意耿奕重新坐下:“李大夫在京城經營醫館幾十年,對京城的大夫十分熟悉,哪怕沒有關係相當親密,消息比我們漫無目的去找要簡單得多了。”
耿奕不由驚訝,在她和福晉猜測的時候,四阿哥已經想到去請這位老大夫了嗎?
四阿哥果然是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她是自愧不如的。
老大夫匆忙趕來,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行禮道:“四阿哥、福晉,耿格格,老夫失禮了。”
四阿哥擺擺手道:“李大夫請坐,是我有事要請教,才匆忙把你請來。你既要照顧獨子,還要為他煎藥敷藥,實在勞累,反而是我冒昧了。”
李大夫剛坐下,聽見這話連忙起身擺手道:“四阿哥折煞老夫了,多得四阿哥派來的兩個小廝幫把手,不然就老夫一個人也無法把獨子照顧妥當。”
畢竟除了煎藥之外,他也要吃飯和出恭的,走開不放心,不走開又有些手忙腳亂。
多了兩個幫手,不說彆的,就是敷藥擦身的時候,也有人幫忙,畢竟老大夫的歲數在那裡,要照顧病人實在吃力,更彆提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
獨子沒力氣自己動,哪怕消瘦了許多,也不是老大夫的老胳膊老腿能夠把兒子扶著翻身的。
四阿哥搖頭道:“舉手之勞罷了,你家獨子可是好多了?”
李大夫笑著連連點頭道:“是,我兒已經能自個喝點粥水,手腳的淤血排了出來,幸好他摔下來的時候護住了臟腑和頭顱,沒受太大的內傷。手腳有了耿格格那個續骨膏的方子,已經重新接起來了,暫時還沒看出成效,疼痛卻不如以前那麼厲害。”
總歸是有所好轉,隻要不疼就能踏實睡覺,吃得下睡得著,人就有機會重新好起來。
四阿哥寒暄完就直奔主題,問了符合條件的京城大夫都有誰。
李大夫聽過後神色一怔,很快就道:“按照四阿哥說的這一些,老夫彆的人可能並不了解是否有相中的姑娘,唯獨這些全是跟老夫那個孽徒是一模一樣的。”
四阿哥也有些驚訝:“真一樣了?那他是不是跟簡親王府的人搭上了?”
李大夫道:“是不是簡親王府,老夫不確定,不過這孽徒之前被老夫趕出醫館的時候就叫囂已經搭上了天大的貴人,轉頭有老夫求他的時候。”
耿奕倒抽一口氣,這人的語氣真是狂妄至極!
四阿哥冷笑道:“天大的貴人,也得看他有沒命讓你求了。”
李大夫聽得不寒而栗,小心翼翼問道:“四阿哥,不知道老夫這孽徒究竟做了什麼?”
耿奕看了他一眼,都有點同情這個老大夫了。
年紀大了,獨子摔成這樣,用心培養的徒弟居然是這個鬼樣子,李大夫也是夠倒黴的。
四阿哥眯了眯眼,隻提醒了一個藥材:“石葵花。”
既然耿奕都能知道,李大夫更是清楚這個藥材究竟用來做什麼的,腿一軟險些沒能站住,被後頭的蘇培盛眼明手快扶住,才沒至於摔在地上的。
李大夫低下頭,喃喃道:“缺德,真是太缺德了,老夫怎會有這樣的孽徒?”
明明是從小就跟著他學醫的大徒弟,怎麼長大後忽然就變成這個樣子呢?
以前乖巧懂事的徒弟究竟去哪裡了,還是說長大後,人心易變?
耿奕安慰老大夫道:“李大夫也不必自責,有些人天生就擅長偽裝,隻在需要的時候就表現出真性情,露出獠牙來。”
這種人哪怕在老大夫這樣濟世為懷的好大夫身邊熏陶十幾年,都無法撼動他的本性。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的就是這種人了。
不知道哪家倒黴姑娘,竟然被這個大徒弟給看上了?
似是看出耿奕的疑惑,李大夫道:“這孽徒看上的,正是太醫院一位禦醫的女兒。”
這人幾代從醫,家境殷實,隻有一個獨女。
可以說大徒弟要是娶了這家的女兒,就等於直接繼承了一個殷實的醫學世家!
耿奕眨眨眼,這人還真是想得挺美的。
幸好小姑娘眼睛不瞎,沒看上這麼個玩意兒!
就是被大徒弟這麼糾纏下去,那個姑娘的名聲也會有礙。
四阿哥沉吟道:“既然可能是他,讓人畫上兩幅畫像,一幅送京兆尹,一幅送去簡親王府。蘇培盛,你親自過去解釋一二。”
蘇培盛應了,正要去尋畫師,耿奕自告奮勇道:“爺,不如讓妾來畫?”
四阿哥想到她做的那個笑臉荷包,有些半信半疑:“那你就先試一下。”
耿奕拿著炭筆,按照李大夫的形容很快就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輪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