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卿。”
淳聖帝摩挲著玉扳指,麵色有些發沉。
“臣在。”
賀仲亭立即應聲。
“這些叛軍此番沒能要了朕的命,卻擄走了我大燕的公主,何其該死。”淳聖帝的語氣有一絲難掩的焦躁,“你一定要將明月找回來,她絕不能有事。”
“臣領命!”
——
連天的枯草被積雪壓得低垂,整片山林裡除了穿梭的寒風以外幾乎不剩下什麼聲音,可沒過多久,枯草堆裡隱約有了些窸窸窣窣的響動。
商絨從官道一邊的山坡滾下去後又拖著一截樹枝跑了一路,最後穿進了這片濃密的林子裡,聽到遠遠的馬蹄聲就裹滿雪藏在草堆裡許久都不敢動。
人聲近了又遠去,直到馬的嘶鳴聲慢慢地遠了,她才從草堆裡坐起身來。
渾身晶瑩的雪粒隨著她忽然的動作簌簌而落,她的臉被凍得蒼白,小巧的鼻尖卻是紅透的,將化未化的雪粒短暫地將她纖長濃密的睫毛染作白霜一般的顏色,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凜冽的風趁機鑽進了嗓子眼兒裡,又引得她抑製不住想咳嗽。
但隻咳了幾聲,商絨便生生忍下去,雙腳已經凍得僵硬,她勉強站起身,撿起一旁的樹枝一邊蹣跚地往前走,一邊拖著它掃去身後自己嵌在積雪裡的腳印。
密林儘頭是一片碎石淺灘,但此時淺灘已被雪色覆蓋,河上也已經結滿了冰,她的呼吸化為縷縷白霧,渾身已經冷得麻木。
白茫茫以外還是白茫茫,她立在原地,四周在她眼中都是同樣的一望無邊,像是一個巨大的,未知的,荒蕪的牢籠。
薄底的繡鞋早被雪水濕了個透,商絨的雙腳已經沒有什麼知覺,她嘴唇泛乾,已經十分乏力,但驀地,她聽到了些響動,於是警惕地一抬頭。
遠處黑衣的身影衣袂攜風,手中柔韌的軟劍晃動著好似流星的剪影,他輕鬆側身躲開身後追來的那人使出的暗器,隨之俯身落於冰麵。
河上寒霧更重,商絨遠遠地隻能隱約瞧見兩道身影在其間來回穿梭,刀劍相接的聲音清脆,但傳至她耳畔時已不夠清晰。
風雪更甚,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而下,迷霧被凜風吹開了些,冰層碎裂的聲音由遠及近,此時河上隻餘一人執劍而立,平整的冰麵已破開了一個巨大的冰窟窿。
提著一柄沾血的長劍,扯下懸掛於腰間小巧精致的玉葫蘆,他漸漸地近了,是個少年。
寒霧縷縷繚繞,天地雪白一色,他滿肩是雪,衣袂濃如墨色,皮革蹀躞帶收束著他纖細腰身,金質的鎖扣閃爍的光華都是冷的。
他隨意地咬開酒壺的木塞,輕飄飄地瞥一眼她便要從她身旁路過,冷酒入喉,他濃密的睫毛微抬,驀地停駐,側過臉盯住她。
手指微屈,扣住劍柄,殺意無聲乍露,但撞見她直勾勾的目光,他隨之也垂眼看向自己握在手裡的酒壺。
“你很渴?”他問。
商絨點點頭,眼巴巴地盯緊他的小酒壺。
少年彎著眼睛,帶血的劍鋒指向皚皚白雪,“不如吃一口?”
商絨親眼見到他劍鋒殘留的血珠滴落,融入白雪,散作一片殘紅,她堅定地搖頭,“臟。”
聞聲,他卻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你就不嫌我臟?”
下一瞬,他也不等她反應,徑自將酒壺湊到她麵前灌給她一口烈酒,隨即如願以償地瞧見她咳得滿臉通紅的模樣。
他笑起來,張揚又惡劣。
一口烈酒猶如一團火焰一般順著喉嚨往下灼燒著,商絨咳得眼眶泛紅,眼前添了一片潮濕水霧,幾乎令她有點看不大清這少年恣肆的笑容。
活動了兩下凍得僵硬的手指關節,她胡亂地摘下自己所有的釵環首飾,一股腦兒地全都塞入他的手中。
少年一怔,垂眼瞧著自己手中忽然多出來金玉首飾,他再抬眼打量起麵前這個小姑娘,一身綾羅衣裙被雪水浸潤得皺皺巴巴,鼻尖被凍得通紅,眼眸是烏黑的,被酒嗆出來的淺淡的一點兒紅暈散去,麵龐白皙又細膩,可憐又不夠可憐,骨子裡始終透著幾分放不下的矜貴。
“一口酒而已,不值你這些。”
他似乎來了點興致,提醒她道。
“我知道。”
商絨點點頭,少年的身量有點太高了,她仰望著他,“我想請你幫我。”
“做什麼?”
少年撣去肩上雪,聲線低靡,透著幾分不可測。
大雪彌漫,寒霧融融,商絨幾乎已經凍得失去知覺,發皺的衣袂被吹得翻飛如雲,雪花擦過她蒼白的麵龐,她認真地說:
“請你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