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室內暖意融融,她的麵頰也添了些血色,細膩的肌膚白裡透紅,眸子烏黑又漂亮,嘴唇也紅紅的。
看著有生氣多了,折竹漫不經心地想。
他從衣襟裡取出來數樣東西往案幾上一擱,碰撞的清晰聲響引得商絨抬眸。
那都是她的釵環首飾,但她略略掃了一眼,便知其中少了一支金蝴蝶珍珠簪。
“你那支金蝴蝶,”
商絨看見他漂亮白皙的手指微屈,輕扣桌案,“換了這個院子。”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他那雙眼睛輕輕彎起笑弧,又和她說,“這回殺的人有些麻煩,我需要一個藏身之所暫避風頭。”
“放心,過兩日我便能將你的金蝴蝶贖回來。”折竹又飲一口茶,垂下去的眼睫在他的眼瞼底下映了層淺淡的影。
夜幕降臨時,山野之間漆黑一色,唯有簷下一盞燈籠搖搖晃晃,照亮這風雪俱停的一夜。
躺在床上的商絨忽然睜開眼睛,在滿室的寂靜中,她側過臉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亮光看向睡在竹編羅漢榻上的少年。
他的呼吸聲極輕,即便她刻意靜靜地去細聽,也很難聽清他的鼻息,她也不知自己又等了多久,等得她也逐漸困倦,又一個激靈大睜起眼睛晃了晃腦袋。
他應該睡著了吧?
商絨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坐起來,晦暗光線裡,她盯著床榻邊的繡鞋,底子太薄,她逃跑的這一路已經磨破了。
沒有下雪的夜,房門被輕輕地打開,又輕輕地關上。
可這依然是一個寒冷的冬夜。
披著一件煙青外袍的小姑娘踩踏積雪,提著在簷外取下的燈籠漫無目的地跑向山野漆黑的儘頭。
暖色的光照著冰冷的積雪,折射出粒粒分明的晶瑩色澤,這山林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要深。
高大粗壯的樹木一棵又一棵,積了雪的枝乾猶如彎曲扭動的蛇影交織,籠罩起大片大片的天空,隻餘幾寸天光疏漏。
商絨被藏在雪下的枯枝絆倒,燈籠摔在地上,在她的眼前開始一點點地燃燒,火光在她的眼瞳裡慢慢盛大,又慢慢湮滅。
直到最後一點火星子被融化的雪水浸滅,四周漆黑一片,商絨坐起身,摸索著靠在一棵樹上,蜷縮起身體。
忽然之間,她聽到遠處隱約有沙沙的聲音。
商絨抬起頭,茫茫雪地裡,她看見一人提燈,披星而來。
那人單袍雪白,寬袖微蕩,外披一件鑲兔毛邊的披風,衣擺隨著他的步履微蕩,他手中燈盞照見他猶如星湖的眼,待他近了,商絨才發覺他是赤著腳踩雪而來。
商絨怔怔地在看他的雙腳,而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腳踩的那雙黑靴上,她穿著這雙明顯大了許多的男人的靴子,看起來有些好笑。
“我留了一個鐲子給你。”
她有點局促不安,不敢迎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說要了?”
他嗤笑。
商絨抿起嘴唇不說話了,但少年手中的燈籠卻往她麵前移了移,她被驟然湊近的火光刺得一下緊閉起眼睛。
於是積聚在眼眶許久將落未落的淚珠滑下臉頰,正被那燈籠的光照得晶瑩。
商絨有點難堪,她的睫毛顫啊顫,一下撇過臉去,蜷縮進樹下未被燈籠照得分明的陰影裡。
“哭什麼?”
少年的嗓音乾淨又平淡,他忽然俯下身,用一雙剔透的眸子審視著她。
商絨躲無可躲,抬起頭的刹那,少年的手指卻忽然輕蹭了一下她的臉頰,很輕很輕,猶如羽毛微拂。
她呆愣愣地望著他。
少年扯下身上的披風十分隨意地扔到她身上,“披好。”
商絨遲鈍地將蓋在腦袋上的披風拿下來,這一刻,燈影與雪色之間,少年已轉過身背對著她。
她望著他的背影,柔軟的兔毛披風裡滿是少年清澈甘冽又暖融融的溫度。
燈籠的光影照著少年單薄的衣袂,他赤足踩雪,背著一個姑娘走在寂寂山野。
“我把鞋子還你。”
商絨雙手環在少年頸間,燈籠搖晃,積雪上的影子也在動,她小聲地說。
“不必。”
少年簡短兩字。
商絨靜默了一會兒,低頭又去看兩人的影子,少年微涼的發絲輕拂她的麵頰,她抬起眼,盯著他的耳廓。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她忽然問。
“折竹。”
少年聲線清冽。
折竹?
商絨在心內默念了一遍,又問他,“天底下有‘折’這個姓嗎?”
“沒有。”
少年忽然站定,側過臉去看趴在他肩頭的商絨,他的眼睛彎起來,漂亮的臥蠶尾端有一顆極小的痣。
她聽見他說:
“這世上多的是有名無姓之人,我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