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絨洗漱過後才在鏡前粘好麵具,乍聽敲門聲響,緊接著便是田明芳的聲音傳來:“姑娘。”
商絨立即起身去開門,晨時寒霧極濃,門外的田明芳臉色蒼白,弱不勝衣。
商絨瞧見田明芳身上的披風與她肩上的包袱,便道:“明芳姑娘可是要走?”
“是要走。”
田明芳點點頭,隨即又看她片刻,忽然問:“我聽岑老先生說,姑娘的叔叔也平白受冤牽涉此案?”
“是,我們便是為救他而來。”商絨回答。
田明芳微微垂首,纖細的脖頸脆弱易折:“我不敢上堂作證,姑娘就不怨我麼?”
“我為何要怨你?”
商絨聽見她咳嗽,便回頭將自己床褥裡還有餘溫的湯婆子拿來塞進她冰涼的手裡,“正如明芳姑娘所說,我的確還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我知道你的身不由己。”
田明芳怔怔地瞧著自己手中的湯婆子,片刻才道:“我昨夜夢到顯郎,他也說不怨我。”
“可我....”
田明芳的指節越發屈起,她的眼眶仿佛一直這樣紅,“可我又該如何償還他舍命救我的這份情?我如今是連死也不敢死,生怕在九泉之下見到他和他的母親。”
張顯待她情深義重,張顯母親從來也待她極好。
可這兩個人,都死了。
“明芳姑娘....”
商絨輕喚了一聲。
“我思來想去,還是該為我,為顯郎向那畜生討個公道,”田明芳說著,抬起頭看她,“今日過後,我便不回桐樹村了,我要離開蜀青。”
她將湯婆子歸還商絨,用已經被捂得溫熱的手握住商絨的手腕:“姑娘與我萍水相逢,卻為我拭淚,送我糖丸,不厭其煩地陪我說話,我心中……感激姑娘。”
父母已逝,如今在這般陌生的府宅內,也唯有這麼一個小姑娘願聽她一遍又一遍地哭訴,又一再對她說,她什麼也沒做錯。
但,田明芳也不打算問她的名姓了。
商絨還沒來得及說話,田明芳已鬆開她的手,轉身往那頭的樓梯去。
商絨在門口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她忽然轉身去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匆匆披上披風,將兜帽拉上來,又將折竹的包袱抱在懷裡跑出去:“明芳姑娘!”
田明芳已下了幾階,聽見她的聲音便回過頭來,隻見那小姑娘被兔毛邊的錦緞披風捂得嚴實,懷裡抱了個大大的包袱跑來。
“我陪你去吧。”
商絨在她麵前站定。
田明芳有些晃神,還沒應聲,那小姑娘柔軟細膩的一隻手已伸來牽住她的手。
“我以前也會有不敢麵對卻必須要麵對的事,”
商絨望著她,認真地說,“那時隻要有一位姐姐在我身邊陪著我,我心裡就會覺得安穩許多。”
田明芳的眼眶幾欲濕潤,片刻,她握緊商絨溫熱的手,低聲哽咽:“謝謝你。”
官衙早已開始審案,岑照已經乘車先行離開,商絨與田明芳到府門口時,老管家已將馬車備好。
街市喧鬨,審案的官衙門口今日就更為喧鬨,從岑府到官衙隻需穿行兩條街,乘坐馬車很快便到。
商絨還沒下馬車,掀簾便瞧見了官衙門內擋著百姓再往裡靠近的官差,但她還是與田明芳一道下了馬車。
走上石階在人堆縫隙裡,商絨看見堂內跪著的幾人,單從背影來看,她並瞧不出他們是誰,但其中一人稍稍轉臉,她便認出他的眉眼,他的胡須。
是夢石。
是沒有斷手斷腳,身上也乾乾淨淨沒什麼血跡的夢石。
“胡林鬆,究竟是此人同你說了些什麼?你竟不顧你我結義之情,當著知府大人的麵,在此汙蔑於我?”
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言語激憤,怒而指向夢石。
商絨察覺到,田明芳聽到此人聲音時,她的手指便蜷縮更緊,眼底更有刻骨恨意。
原來那人,便是錢曦元。
“錢曦元,你可不要在此胡亂攀咬夢石先生!我如今已然承認幫你藏屍,你卻不敢承認自己嫉妒張顯能得岑老先生與山長的青眼,又看上張顯的未婚妻田氏,當日詩會,你在竹林裡冒犯田氏,張顯與你爭執起來,你便起了殺心,灌了他那麼多的寒食散!這可都是你後來親口跟我說的!”
胡林鬆言辭逼人。
“就是!錢曦元!我譚介之以往真是錯看了你!隻怕當日我與胡林鬆在竹林遇險也是你搞的鬼!你定是想滅胡林鬆的口,竟連我一塊兒也算計進去!若非是夢石先生及時發現我們二人,隻怕如今就不隻是傷筋動骨這麼簡單了!”
譚介之斷了的手還以布巾托著掛在頸間,說話卻是半分都不饒人。
“好啊……”
錢曦元神情陰鷙,他先打量那氣定神閒的夢石,又去看胡林鬆與譚介之二人:“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冒犯田氏,殺了張顯,你們可曾親眼得見?再說那田氏,她如今又在何處?她為何不來替她自己,替她的顯郎討公道?”
他立即回身朝那知府大人磕頭,道:“大人!草民是冤枉的!如今田氏都未曾上堂,萬望大人不要聽信他們的一麵之詞!”
“大人,錢曦元酒後曾言,他強灌張顯寒食散時,混亂之下,他衣袍上的一片玉飾割破了張顯的手掌,碎片嵌進了傷口之中,”胡林鬆也俯身磕頭,“草民還知曉,大約是仵作驗屍不夠仔細,沒能發現張顯傷口裡的碎片,卻被前來認屍的張母發現了,錢曦元擔心其母發現端倪,便命小廝前去恫嚇威脅,致使其母投河!大人若不信,大可去錢府搜查錢曦元的衣物,還可將那小廝帶來!”
什麼仵作驗屍不夠仔細,分明就隻是走了個過場,並未細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