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潮濕,滿耳淋漓。
房內一盞燈火閃爍,映照少年神情奇怪的一張麵容。薑纓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才聽見他的聲音:
“你若敢將此事透露給樓主,”
那少年烏黑的眸子淡薄又無情,“薑纓,我一定殺了你。”
薑纓隻是被他這樣一瞥,便覺寒意徹骨,他已跟在這少年身側三年,此前從無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生出半點憐憫。
無法感知疼痛的少年,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
薑纓從不懷疑這少年的冷漠與殘忍。
即便十一護法也曾與他共事,他也能毫不猶豫地將其殺死。
“十七護法待薑纓恩重,護法交代之事,薑纓絕不敢違逆護法之意,”薑纓低下頭去,拱手道,“薑纓隻是不忍護法您泥足深陷……護法,即便樓主待你再寬和,您也終歸是要回櫛風樓的。”
“你不是與我說過,有三兩個紅顏知己是人間至幸嗎?”
少年毫不在意滴落在手背的蠟痕,他緩步走到薑纓身前,低睨他,“我不要三兩個,一個就好了。”
薑纓抬起頭:“十七護法,可她是明月公主。”
“我知道啊,”
少年滿不在乎,奇怪地審視他,”那又如何?我高興帶著她。
難道您回櫛風樓也帶著她?“
薑纓隻覺自己額頭的冷汗在往下淌,他也不敢輕易伸手去擦。
少年聽了,微垂著眼簾,似乎認真地想了想,才輕輕搖頭,說:“櫛風樓不好,我都不喜歡的地方,她也一定不喜歡。”
“不用你管,”
他沒什麼耐心地皺了一下眉,“我有地方藏她。”
薑纓一時無言,他心知這大抵便是三兩個紅顏知己與一個紅顏知己的區彆,他有三兩個,便不會為了其中任何一人而輕易交付自己的真心。
但這少年不一樣,他隻要一個,所以他這顆方才開了情竅的,乾淨又熱烈的真心,也必會認認真真地交給一個人。
“那她呢?”
薑纓又問道,“十七護法,您喜歡她,那她喜歡您嗎?”
“您想一直將她藏在身邊,那您可知,她願意嗎?她一個自小錦衣玉食的公主,願意陪您血雨腥風,願意嫁給您,做您的妻子嗎?”
嫁給你,做你的妻子。
少年不知為何,揉撚著他這後半句話,濃密纖長的眼睫微微抖動。
“薑纓,”
他的聲線仍舊冷靜,“我有很多錢。”
無論是妝粉衣裙,金玉首飾,任何吃的玩兒的,他都能買得起。
“杏南藥鋪的那兩個人你給我盯緊,蜀青造相堂是天伏門產業的事,你也可以傳信樓中,其他的,你最好一個字都不要說。”
少年神情冷冽,言語間無形的壓迫逼得薑纓後背冷汗涔涔,他吞咽一口唾沫,心中歎了口氣,到底也不敢再勸了,隻道:“無論如何,還請護法相信,薑纓此生,絕不會背叛您。”
夜雨更重,亂人心緒。
少年立在清冷無人的廊上,在半開的窗外接了滿手潮濕的雨水,一盞孤燈照著他霜雪般的衣袂,修長白皙的指上儘是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迎麵是濕寒的風,可他微斂雙眸,冷雨打簷的脆聲不斷,他靜默地聽了會兒,又盯著自己濕潤的手掌看。
他渾身幾乎冷透,如一道風般悄無聲息地進了一間房內,也不管被雨絲浸濕的衣袖便在地鋪躺下。
正是夜濃的時候,房內漆黑到他一點兒也看不清床上那個姑娘的身影,可他還是盯著看。
“十七護法,您喜歡她,那她喜歡您嗎?”
不自禁,耳畔又添這道聲音。
“她願意嫁給您,做您的妻子嗎?”
妻子。
什麼是妻子。
他不是沒見過世間的夫妻,若是細細回想起來,他似乎也殺過夫妻。
喜歡,就要做夫妻嗎?
他的腦子裡似乎很多年都沒有像今夜這般混亂過,像是一團怎麼也理不清的亂麻,他在被子裡翻來覆去,不知何時才倦極合眼。
下了整夜的雨到天明十分也仍未停,清晨的天色也因此而晦暗許多,商絨從睡夢中醒來,最先去看床下的少年。
本該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已成了一團壓在他肩背底下,冷淡的光線照在他熟睡的麵容,他的睫毛烏黑又漂亮。
商絨趴在床沿,也不知為什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她甚至回想過自己在玉京皇宮中時,也見過皇伯父的幾位皇子,在宮宴上,不少大臣也曾攜親眷而來。
她見過的人中,沒有一個比他好看。
商絨動作極輕地起身,穿上鞋子才在他身邊蹲下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去拽他的被子,便見他忽然睜開眼睛。
少年眉眼間仍帶著未醒透的惺忪睡意,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眼睛。
“折竹。”
略有些青灰的光線裡,她的麵頰白皙又明淨。
“做什麼?”
他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啞。
“你去床上睡吧。”
商絨看他薄薄的眼皮都揉得泛起薄紅,她抓住他的手腕,對他說。
她手指溫熱的觸碰,令他微垂眼睛盯住她的手,大約是因為他仍舊困倦,又或許還因為些彆的什麼,反正他也不知道,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就乖乖起身往床上一躺。
春雨仍在簷外連綿不斷,少年的心事也仿佛被雨水浸潤得濕漉漉的,他的臉頰抵在軟枕上,靜默地聽著那個姑娘換衣裳洗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