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的嗓音冷冽如泉,打斷了她恍惚的神思。
“十七,”
苗青榕敏銳地察覺出他話中的幾分深意,“你難道忘了你師父的遺言麼?玉京,你絕不能去。”
“樓主應知,若非是為他報仇,我絕不會活到今日。”
少年嗓音冷靜。
十四年前妙善自玉京重傷而歸,回天乏術,卻始終不肯透露他為何人所傷,又為何事所累。
苗青榕如何不知,若非是她執意相救,這少年三年前狠狠割在腕上的那一道傷口,便能將他的血流儘。
是她與他說,他還有師仇未報。
那時這少年空有一身卓絕的內力,卻囿於無法感知疼痛的奇症,他之所以會答應她入櫛風樓,便是要在她樓中的血池裡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數清人身上有多少塊骨頭,又有多少的命脈。
“吃官飯的要借我櫛風樓來查你,那個不知是從哪兒鑽出來的辛章也要我櫛風樓來尋你和你身上的東西,我將你關在瀾生閣便是不想聽你這樣一番話,可你,倒是倔得很。”
苗青榕一手撐著案角站起身來。
“樓主這是何必?”
折竹輕笑,“你本沒有善心,當初救我,不就是為了今日?”
苗青榕定定地望著少年的臉,一如他所說,她救他,原本便是因為她身在江湖,而妙善之死並不簡單,她若輕易插手,若牽連進皇家中事便會為櫛風樓招來禍患。
可她絕不甘心妙善就這麼死得不明不白。
想必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也許那線索便在玉京。
“你可知要徹底脫離櫛風樓,便要受一百鞭刑?”苗青榕說道。
“我的人我要帶走,”
少年一點兒也不在乎似的,說著又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他“啊”了一聲,又道,“還有十五哥,我也要一並帶走。”
櫛風樓本有如此規矩,樓中護法若能領受一百鞭刑,便能重得自由,甚至可以帶走他的追隨者。
但人數卻隻能控製在十人之內。
而十七要帶走百餘人與一名護法,這是樓中從沒有過的。
何況,櫛風樓中的鞭刑極為嚴酷,曆來也沒有人可以從那一百鞭下活著離開。
但苗青榕怎麼可能會讓他死呢?他若死了,妙善的仇,就沒有人可以報了。
“好。”
她麵不改色地應下他的話:“這些天來你也解了我樓中危局,一百鞭刑改為五十,你想帶走的人你可以帶走,另外,造相堂那一批財寶也全部歸你。”
造相堂的那一批財寶如今已成了燙手的山芋,她苗青榕哪裡是大方,分明是想將這禍患都丟給他。
但折竹卻微彎眼睛:“好啊。”
櫛風樓的鞭刑所用的鞭是嵌了鐵刺的,它打在人身上的每一鞭必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薑纓等人在廳內握著手中的鞭子卻遲遲不敢動。
“十七護法……”
薑纓滿臉擔憂地望著那少年。
“誰若是不動鞭,或是輕了力道,莫說是跟著你們的十七護法離開櫛風樓,”苗青榕在玉座上冷笑,“便是要在樓中好好地待著也是不成的,你們的歸宿,隻能是血池。”
被喚來執行鞭刑的五十人無一例外都是跟在十七身邊三年的殺手,此時聽了樓主這話,他們麵麵相覷,卻仍舊動不了手。
第十五瞧不慣他們磨磨唧唧的樣子,大約是這少年真的守約要助他脫離櫛風樓,他此時眉目都是含笑的,提著鞭子便上前去:“隻是五十鞭,你們若打了,他也不會死,但若你們不打,你們可就要死在血池了。”
他說著,那鞭子便揚起來重重地抽在那少年的後背,隻這麼一下,那沉重鞭身上的鐵刺便已沾上了鮮血。
“薑纓。”
少年眉頭都沒皺一下,淡聲喚立在一旁的青年。
薑纓才意識到他是感覺不到疼的,此時又聽少年喚他,他便閉了閉眼,心一橫,揚起鞭子。
一鞭緊接著一鞭落下,少年的衣衫被鐵刺勾破,身上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血肉模糊,殷紅的鮮血浸濕他的衣擺,無聲地滴落在地麵。
第十五起先還眼眉帶笑,但見少年的臉色越發蒼白,額上已有了細密的汗珠,漸漸的,第十五的唇角壓下去,再笑不出了。
再不會疼的人,受了傷也會痛苦。
第十五從未嘗過樓中戒鞭的滋味,他不知那鐵刺有多尖銳,有多可怕,此時他再低首凝視自己手中沾了十七的血的鞭子。
他伸出手指輕輕一碰其上的鐵刺,殷紅的血珠瞬間從他指腹冒出。
耳畔的鞭聲不知為何令他心內開始煎熬,他眼見那少年渾身浴血,可他也隻能站在這裡,靜靜地看。
薑纓滿眼浸淚,見又一鞭重重落下,那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身形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十七護法!”
他喚了一聲,想要去扶,卻聽見少年氣弱的聲音:“還有嗎?”
折竹晃了神,忘了數。
剩下的幾名殺手幾乎都有些鼻酸,每一人上前的步履都似有千斤重,又是三鞭下去,伏在地上的少年吐了血。
最後一人遲遲抬不起鞭子,他的手都是顫的。
“打!”
第十五盯著那人,“他已受了四十九鞭,你難道要叫他功虧一簣?你難道不想要自由了?打!”
那人胸膛起伏,撇過臉,用足了力氣甩下重重的一鞭。
最後一道鞭聲過後,滿廳寂寂,在玉座上的苗青榕望見那渾身是血的少年,她微微抿唇,神情未動。
“小十七,小十七?”
第十五扔了手中的戒鞭,走到他麵前去,蹲下身,輕喚一側臉頰抵在地麵的少年。
也許是地板的涼意令折竹從沉重的困倦中維持了一絲的清醒,他睜起眼睛來,濃密的長睫微動。
他唇邊滿是血,一張麵容蒼白如紙。
“小十七……”
第十五見他睜眼,終於鬆了口氣,隨即將自己懷中的木盒子拿出來,遞到他的眼前:“你看,這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寶珠,比你當初在平安鎮買的那些個還要好。”
情愛,真是這世間最苦,最苦的滋味。
第十五滿心複雜,伸手打開盒子。
一共十七顆,顆顆瑩潤飽滿而泛著清淩淩的光華。
少年勉強接來那隻小木盒,半垂著眼簾看了會兒。
他唇角又浸血,嗆得他止不住地咳,一雙微彎起來的眼睛濕潤又朦朧。
若是用它們給她編絲繩,
她一定會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