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神碧!你怎知她不苦?!”
身後傳來榮王的怒喊,榮王妃步子一頓,回頭見榮王踉蹌後退兩步,一副眩暈難以支撐的模樣,她才要上前兩步,卻聽門外一陣雜聲,隨即秋泓如一道風般掠入房中,又極快地將房門合上,上了門栓。
竟還是個會武的。
榮王妃站定,冷眼看著秋泓跪下去扶住倒地的榮王,又將一隻瓷瓶打開來,將瓶口湊近榮王的鼻間,讓他嗅聞。
“她在證心樓過的什麼日子你難道不知嗎?”榮王已許多年不曾這般激動過,“她眼睜睜地看著彆人因她而受折磨,證心樓裡因她死去的三個宮娥,她一記就是許多年!你隻當她是懦弱,是與我一般的心慈手軟,不堪大用!可我問你!”
榮王的眼眶裡泛起淚意:“善良這兩個字,究竟錯在何處!我當年若下手殺了他,如今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便就是我,那麼你呢肖神碧!我若殺了你心愛之人,你會不會比現在更恨我!”
“商明毓!”
榮王妃被他刺痛。
“當年我不要你生下她,是你一定要生她的,”榮王的眼眶憋紅,也許是壓抑了太久,也許是太怕失去自己的女兒,“肖神碧,她若不痛苦,就不會輕生,你與我做她的父母,便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了……”
輕生?
榮王妃的臉色變了又變,她立即走到榮王麵前去,揮開一旁的秋泓:“你說什麼?商明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王妃。”
秋泓跪在一旁,見榮王抿緊嘴唇閉目流淚,她便心一橫,開口道:“公主才回宮時,得知薛家滿門被陛下下旨斬首消息,當夜便割腕自溺。”
窗外雷聲大作,閃電短暫照徹室內又很快暗下去,榮王妃腦中轟鳴,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母親,我能回家嗎?”
“母親,您可記得我的名字?”
耳畔滿是那日,那個臉色蒼白,病弱不堪的小姑娘的聲音。
“明月,我們送你入宮,是為了讓你活著,尊貴地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柔弱可欺,你的尊嚴,你的榮耀都要靠你自己去保護,我隻盼你再長大些,彆再如此軟弱。”榮王妃想起那日自己說完這番話後,她的女兒就變得很安靜,連那雙眼睛都沒有神采了。
越回想,榮王妃便越發覺察出商絨那時的異樣。
“請您代我……向父王問安。”
榮王妃幾乎是被記憶裡她最後這句話給刺中,她不敢置信般,望著麵前的榮王。
原來那本不是問安,
而是……
“商明毓!你為何不說!為何瞞我!”榮王妃揪住他的衣襟。
“說了又如何?”
榮王睜起眼來看她,“神碧,你此時心中可在想,她終究還是像我,像我一般軟弱?”
“她能活到現在,必是有牽絆住她的人,但那個人絕不是你,也不會是我這個她連什麼模樣也記不起的父親。”
榮王握住她的手腕:“神碧,這是你第二次毀掉她的希望了。”
豐蘭等人立在外頭的回廊裡,此時疾風驟雨,他們也聽不清房中的動靜,豐蘭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敲敲門,卻聽房門一聲響。
“王妃?”
豐蘭抬頭,正見一身單薄衣裙,披散濕發的榮王妃快步出來。
“叫人備馬車,我要入宮!”
榮王妃的語氣從未如此焦急過。
豐蘭被她這般情態嚇得什麼也不敢問,連忙喚了人去備馬車,此時秋泓從裡頭拿了外衫出來,豐蘭走上去搶來,忙幫榮王妃穿上,又在外頭披了件披風。
她正要扶著榮王妃走,卻不防榮王妃卻揮開她,側過臉去對那秋泓道:“你跟我來。”
“是。”
秋泓立即撐傘跟上。
豐蘭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瞧著那秋泓扶著榮王妃往雨幕中去。
——
雨水滴答打在車蓋,馬車靜停在無人的巷尾,數名侍衛撐著傘守在馬車外,而車內的夢石則一臉凝重:“是淩霜,商息蘋如今正被禁足,胡貴妃有意討好父皇,近些日一直在抄寫道經,淩霜手底下的道士日前去過胡貴妃宮中取她抄寫的經文,想來他一定是從商息蘋那裡知道了些什麼。”
商息蘋便是胡貴妃的第一個兒子,商息照的親哥哥。
“他故意將此事透露給榮王妃,是想逼我徹底與簌簌劃開界限,”夢石滿心焦急,他看著坐在對麵那個渾身濕透的黑衣少年,“折竹公子,你不能再入宮了,隻怕榮王妃的人也在找你,你千萬躲好,我要趕緊回去,我不確定榮王妃是否又會對簌簌說些什麼,我怕她再受刺激,若是她又……”
話音止住,他再說不下去。
卻不由想起自己第一回進宮,去看她的那日。
已經試過輕生的人,是不會再對死亡有任何恐懼的,他唯恐商絨心中那點好不容易積蓄起的火苗又被今夜這一場暴雨給澆熄。
然而少年一言不發,鬢邊的淺發是濕潤烏黑的一縷,隨著窗外吹來的夜風輕輕晃動,更襯他白皙的麵容透著一種沉靜的冷感。
“不。”
他垂著眼半晌,聲線泠泠:“她不會的。”
“公子何以如此篤定?”
夢石一怔。
夜雨滴答如斷線的珠子般,少年輕抬起一雙漆黑清亮的眸子,盯住他:“我在她身邊,不是隻為了陪著她玩兒的。”
“隻要我還能握得住這手中劍,我便會一直護著她。”
“但這世上並非所有的事都能由旁人為她一力承擔,正如她所說,她有她不得不麵對的事,誰也幫不了她。”
“她若舍不得從前南州到蜀青的冬與春,舍不得外麵不曾被她親眼見過的闊達天地,”
雷聲在高簷之上發出悶響,閃電的光掠入窗來,少年濃密的眼睫投在眼瞼下的陰影時濃時淡,“她會等我的。”
“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