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尖的絨毛濕了一塊,阮軟嗚咽著抖動耳朵,四條小短腿在空中亂蹬。可被人摁著,她怎麼也翻不了身,隻能躺平被人揉搓。
好在那個自說自話的男人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後沒再繼續下嘴,修長的手指輕撓她的下巴。力道適中,舒服得她不自覺從喉嚨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修成人形了嗎?”沈殷有一下沒一下撓著小狐狸下巴上的毛發,現在都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仿若置身夢中。
自阮軟從人界病逝後,他就一直想將她的魂魄召回來。可惜等到他帶回來的那具軀體開始衰敗,那個人卻始終沒有一點音訊,他隻好將她埋葬在了這座山頭。
去過冥界,下了黃泉也翻過生死簿,都沒有他要找的人的半點線索。沈殷幡然醒悟,或許他要找的並不是一個入六道輪回的普通人。有了這個思緒,他著實高興了一陣,以為很快就能夠再次見麵的。
找了幾百年,也等了幾百年,三界之大卻無任何回音。漸漸的,他的心就冷了。若真是下界曆劫,元神回歸後又為何不來找他呢?除非根本無意,不然何至於此。
漫長的幾百年時光裡,除了蝕骨的思念與酸楚,他是生了些怨氣的。如果注定要將他丟下,那當初何必收他在身邊?感受過那樣的善意與溫暖,再讓他回歸漫無邊際的孤寂與黑暗,他怎會甘心。
這樣的想法頗有點不講道理,但卻是沈殷漫長歲月的唯一支撐,甚至成為了一種執念。想要將人找到,而後關起來折磨的念頭越發強烈,這使得他走到了現在。從一條處處受人欺負的蛟龍成長起來,逐漸強大,擁有了保護一個人的能力。
本以為還需要耗上個千年、萬年的時光才能將人找到,哪成想這隻蠢狐狸自己送上門了。他是真的動過折磨她的念頭的,可對上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到底還是有所不忍。
回來了就好,沈殷長舒出一口氣,將衝他齜牙的小狐狸抱在懷裡,撩了衣角起身往裡屋走。現在是否能化形其實也不重要,未來還有千千萬萬年,他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小木屋外層是廚房,裡層是歇息的地方。有一張寬敞的床榻,木桌、凳子
、茶盞這些也是齊全的,布置簡潔淡雅,不顯累贅。床榻臨窗,支起窗戶還能看到外邊的景色。
院子裡種了些山茶花,火紅的一大片儘情怒放著,長年花開不敗。那是阮軟喜歡的花種,以前她居住的大院子裡也種了許多。沈殷一直記到現在,百年前鬼使神差地也種了些,想著那人看到會喜歡的。
將窗戶支棱起來,沈殷抱著小狐狸躺到了床榻上,手指在小狐狸的背部輕撫著。外頭的樹梢隱約傳來了幾聲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微風送來一股淡香,縈繞在鼻尖。
搭在她背上的手已經停止了動作,男人好像睡著了。阮軟三兩步邁到了床沿,高高在上地將爪子踩在男人的胸膛上。見他沒醒來的跡象,整隻狐狸都踩了上去,在他的胸膛上打了個轉,找個舒適的位置窩著,小腦袋枕著自己的尾巴尖。
這男人好奇怪啊。說對她不好吧,他又燉了香噴噴的雞喂她,還給她順毛。可有時候又陰晴不定的,讓她感覺到一絲害怕。分明從未見過麵,她卻覺得這人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像是在哪兒聞到過似的。
淡淡的、香香的,她發自骨子裡的喜歡。耳朵抖了抖,小狐狸半闔著眼睛慢慢睡了過去。
又夢到掛了白的將軍府,烏金木的棺材還停在大殿之內。殿中空無一人,滿地的冥紙飄飛,香燭的微光明明滅滅。
沈殷再次踏進了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還未來得及靠近木棺,突然從裡邊躥出來一隻小白狐。他一時不察被摁到在地上,那小狐狸居高臨下睥睨著他,在他心頭微鬆時亮出了尖利的爪子。
那疼痛感太過真實,沈殷登時睜開了眼。胸口一陣沉悶,他垂眸瞧了眼縮成一團趴在他胸膛上的胖狐狸,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這麼沉的一團堵在胸口,不覺得悶倒怪了。這胖狐狸睡覺也不老實,逮著他的手指用尖牙細細地磨。他輕嘶了口氣,將自己的手指從狐狸嘴邊抽出來。果然指尖一圈小牙印,破了皮還滲出了一點血漬。
無奈歎口氣,他將胖狐狸從胸膛挪到了枕邊。睡得齁香的小狐狸吧唧吧唧嘴,翻了個身咬著自己的尾巴尖,嘴角流下晶瑩的液體。不多時,沈殷發現枕邊濕了一團,並
且還有繼續擴大版圖的跡象。
“……”沉默片刻,他僵直著身子把小狐狸放到凳子上,將床上的軟被、枕頭全都換了新的。見小狐狸還在啪嗒啪嗒流口水,沈殷陷入了沉思。
沒養過小動物,更沒接觸過狐狸,他不曉得這種睡覺老是流口水的毛病到底是否正常。若有所思地看了會兒,沈殷背過身手上開始搗鼓起來。
最後一步完成,他滿意地將剪刀置於桌上。攤開手上的成品,顧自欣賞了半刻鐘,而後湊近睡夢中的小狐狸,將其係在了她的脖子上。
等阮軟睡眼惺忪地醒來,她習慣性地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要站起來抖擻一下身上的毛毛。忽地覺得脖頸上什麼東西纏繞著,她下意識晃了兩圈低下頭,一塊醜不拉幾的半圓形粉色口水兜正垂在她的跟前,把她漂亮的毛發都壓住了。
“?”阮軟滿頭霧水地去瞅坐在床沿邊的男人,卻看到後者衝她笑了笑,矜持地表示不用謝。
這玩意兒不僅醜,還是對她妖族公主這個尊貴身份的一種侮辱。戴口水兜什麼的,若傳出去她在妖族還怎麼混?
不滿地用爪子可勁兒扒拉,可怎麼都掀不下來。阮軟整隻狐狸都要自閉了,對著悠哉觀望的男人直叫喚。
“不喜歡粉色的?”沈殷自以為看懂了小狐狸傳達的意思,微勾著唇指了指牆上掛著的竹籃:“我做了十幾件,各種花色都有。若不喜歡,咱們一件一件的換?”
“嗷嗚!”
什麼顏色我都不喜歡,你這是在故意挑釁我作為妖族公主的威嚴!
手一抬,炸毛的小狐狸就漂浮在了空中,四肢極力掙紮的模樣取悅了沈殷。他嘴角撩起,翻著肚皮的小狐狸霎時掉落在他的腿上。
大手適時地揪住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卷了卷,另一隻手揉搓著脆弱的狐狸耳朵。他看到小狐狸的葡萄眼瞬間蓄了汪水,小腦袋不斷地往他手上蹭,斷斷續續地發出嗚嗚聲,似是在討饒。
薄唇止不住地上揚,沈殷眉梢微挑,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揉狐狸的動作更加熟稔了。這隻蠢狐狸大概不知道,她這副撒嬌求饒的樣子非但不會讓他心軟,反倒催生惡念,越發地想按著她欺負了。
被困在小院
子中的生活,阮軟過得不知天日。每天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在小院子裡轉悠,總想找到個缺口出去。可惜整個院子都被陣法籠罩,她試過好多次都以失敗告終。
在阮軟被困住的期間,妖族險些大亂。將近半月沒有小公主的消息,妖王急得親自出妖界去尋人,奈何回來時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唯一令他們稍感安慰的是小狐狸沒有生命危險,否則妖王手中的命珠早該碎了。
那命珠是阮軟元神歸位後,妖王從她的神魂中抽了一絲出來凝結而成的。平時沒什麼大用處,但若是她遇到了生命危險,這命珠會發熱發燙,手持命珠的人能夠感應到她的所在。現在命珠並無異樣,說明小狐狸是安全的,就是找不到蹤跡。
起初妖族還抱有一點的僥幸,就希望阮軟是自己貪玩跑遠了。但現在過去了這麼久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就曉得事情不大對勁。
“彆讓我逮到將小狐狸捉走的狗東西。否則,定要將其抽皮剝筋,掛在枝頭暴屍七天七夜!”妖王啪地砸碎了一個琉璃碗,身上的煞氣狂飆。
站在一邊安靜如雞的阮薑縮著脖子,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將妹妹弄丟了,他自責也愧疚,就盼著早點找到阮軟。至於那個偷狐狸的雜碎,光是抽皮剝筋哪夠?他一定要讓其嘗嘗十八層地獄岩火的滋味。
被惦記著的胖狐狸打了個噴嚏,被沈殷揣在懷裡少有的出了院子。早前被她撞碎的結界已經被修複,這一大塊地盤除了他們倆,再無其他靈物的影子。
從小木屋出來是一條蜿蜒的小道,周遭有一片綠意盎然的竹子,還有不知名的小花從土壤中冒出頭。空氣清新,令人心曠神怡。若是再栽種一些瓜果,養幾隻家禽的話,看著倒是與妖界的景象差不多了。
外頭陽空高照,阮軟窩在男人的懷裡眯著眼睛打盹。自然搖晃的尾巴尖掃過男人的手腕,惹得一陣悶聲的輕笑。她的小腦袋往暖和的衣襟處拱了拱,爪子順勢搭在男人的手臂上。
昏昏欲睡間忽地感覺到刺骨的冰涼,小狐狸猛地驚醒。慌亂地劃著四條小短腿想往岸上遊,卻被男人捏住了後頸皮重新拎回來。隻能心慌地看著清澈見底的池水淹沒
自己的爪子,將漂亮的皮毛打濕。
“唧唧唧唧!”
見小狐狸在水中撲騰得厲害,沈殷蹙眉不解。這池水乃是引的天水,不僅乾淨,而且多泡泡對身體也好。他不曉得為什麼小狐狸似乎不太情願,難道是一隻狐狸泡澡太無聊了,想讓他陪著一塊兒?
恍然地舒展了眉眼,沈殷將小狐狸往大池子中央拂去,站在岸邊解起了自己的腰帶。被推到池中央的阮軟嗆了一口水,鑽出水麵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奮力往岸邊劃。
眼看著近了,三步兩步一步,就要靠近池壁了。然而意料之外兩條腿伸了進來,她一下子撞到了男人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