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殷單肩挎著書包是想去坐公交車的,往常無視他的傅家司機這回卻恭敬有禮地將他叫住,麵上帶著一抹得體的微笑:“沈殷少年,昨兒先生吩咐過,讓你與少爺小姐一起上學的。還請稍等片刻,待少爺與小姐吃完早飯再走。”
話語中沒有強迫的字眼,可是態度卻是不容拒絕的。
垂著眼睫站了會兒,沈殷忽地笑了,麵無表情的一張臉瞬間鮮活起來:“不好意思啊,我坐慣公交車了,也習慣獨身一人。怕是要辜負你家先生的一片好意了。”
說完也不管司機的臉色如何,抬腳便走。出了小區在站台等公交車的時候,沈殷抬頭望了望天,覺得心裡十分輕鬆。
他真的挺久都沒這麼放鬆過了。一直想著再忍耐一段時間,忍到畢業就好了,可現在他不想再忍了。
在沈殷頭也不回的走了後,司機馬上就報告給了傅清融。正在用早餐的傅清融麵色頓時就不好看了,將盛粥的碗砰的擱在桌上,粘稠的黑米粥順著碗沿灑了出來,流淌到桌麵。
“老傅,你消消火。沈殷真的太不懂事了,你彆跟他一般計較。等他回來,我一定打他一頓。”見傅清融動了火氣,李嵐嚇了一跳。趕緊放了碗筷,討好地拍著他的後背。一邊賠罪,一邊又將沈殷罵了一遍。
她是真的不懂這個兒子是怎麼想的。讓他坐豪車去上學,可不是比坐那破公交車要舒坦的多?若不是看在自己的麵子上,老傅也不會開這個口,當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明明小時候那麼聽話懂事,現在跟變了個人似的。成天陰沉著臉,話也不說兩句,活像是來討債的。
“你生的好兒子,好好管教下吧。這麼不識好歹,對著我橫倒是沒什麼。一朝進了社會,有他好果子吃。”傅清融的臉色並沒有因為李嵐的服軟而有所緩和,仍舊難看的很。
還以為這個繼子是個乖順的,沒想到轉頭就敢忤逆自己的意思。他平生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不聽話的,另外一種是不識好歹的。這繼子倒是都占全了,令人生厭。
看傅清融沒有消火的跡象,李嵐白著臉不吭聲了。坐在一邊垂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出。傅澤心裡幸災樂禍,麵上沒有表現出來。
他許久都沒見過父親發火了,這沈殷倒是人才,就一件小事也能惹出這樣的禍端。看來姓沈的日後在傅家的日子不會好過咯。
傅澤忍住瘋狂想要上揚的嘴角,猛地喝了幾口粥以作掩飾。
說起來他與沈殷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但他就是看不慣那人分明一貧如洗,卻還活得那麼張揚恣意的模樣。以前在三中還好,畢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自從沈殷轉學到盛風高中後,風頭越來越盛,都快蓋過自己了。
以往說起三中男神的代表,自己一定是第一個被人提出來的。可現在不是了,大家夥兒頭一個想到的是那個窮逼。就因為他生了一張漂亮的臉,以及那不知真假的高分成績。
可憑什麼呢?論相貌,自己也不差。論成績,高中以來他的成績排名一直是年級前十,這是實打實的。論家世就更不用說了,在A市,除了大名鼎鼎的阮家,再找不出比傅家更有錢的。
各方麵都如此優秀的他,怎麼能處處被新來的沈殷壓過一頭?他不服氣,尤其這人還是貪慕虛榮的李嵐帶來的拖油瓶。就這一點,已經足夠讓人惡心的。
如今好了,他爸對這小子生了厭惡,以後倒是有好戲看了。他似乎都預見到了沈殷跪在地上求原諒的畫麵,想想都令人大快人心。
傅澤心中暗爽,一旁的傅嫣儘管沒有她哥這麼高興,心情也是不錯的。之前一定是傅家對沈殷太好了,才會讓他感受不到自己的關懷。她爸厭棄了沈殷正好,這樣自己就能夠有更多的機會送溫暖了。
長久下來,石頭做的心也會被捂熱的,就不信沈殷對自己不動心。傅嫣想的很好,等下午放學回來後,瞅準沈殷被罵的時機衝出去阻止,然後好言安慰。
被傷害的少年正是最脆弱的時候,她剛好趁機而入,刷一波好感。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放學回到家,傅嫣躲在臥室也無心寫作業,支起耳朵聽外邊的動靜,還時不時到客廳走動一趟。等了半個多小時終於聽到敲門聲,她躡手躡腳藏在樓梯口,觀察著客廳裡的情況。
果然是沈殷回來了。那少年進門還沒來得及換鞋,臉上就挨了一巴掌。打人的是李嵐,傅清融坐在沙發上抖了抖手中的報紙,連頭也沒偏一下。
“還知道回來啊,你還當這裡是你的家嗎?”李嵐氣得唇線都在抖動,說著又一巴掌扇了過去,胸脯不斷起伏,語氣也是挺氣憤的:“早上的事兒還沒給你傅叔叔道歉,又去找老師說什麼想住校。家裡短你吃,短你穿了?”
為早上的事情,李嵐就對沈殷頗為不滿了。後來又接到盛風高中老師的電話,說是沈殷申請住校,想問一下家長的意見。
這倒也不怪老師打了這通電話。根據盛風高中的辦事規則,學生申請住校是需要家長同意的,這也是為了安全與統一管理的方便。高中學生大多未成年,若是擅自決定住校出了什麼事情的話,學校不好處理,家長那邊也不好交代。
老師也是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想征求一下學生家長的意見。若是同意,住校申請馬上就能通過。
接到這通電話的李嵐當時臉就綠了,而傅清融也在旁邊。見她神情不對就問了下,得知沈殷想要住校的事情也是拉長了臉。
沈殷從小就懂事,這點李嵐是深有感觸的。在他親爸去世後,這孩子像是一夜間成長了般,完全用不著她操心。自從上初中以後,就再也沒問她要過錢了,就連高中前兩年的學費都是他自己兼職賺的。
一直以為這輩子隻能母子倆相依為命,可她遇到了傅清融。儘管已經四十多歲了,這男人也如醇香的美酒,令她沉醉其中。
這是個與沈殷的親爸完全不同類型的男人。她死去的丈夫老實巴交又毫無情趣,但這男人溫柔多情,在第二次見麵就當眾送了她一束嬌豔欲滴的玫瑰花。
李嵐最愛的是傅清融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氣質,強勢、霸道、自信,與她接觸到的人都不一樣。仿佛重活了一遭,她一頭紮進與傅清融的熱戀之中,很快就領了證。
不知道傅清融這樣的有錢人怎麼會看上自己,不過這並不妨礙她體會到了幸福。本以為兒子也是一樣高興的,畢竟現在他們住的是豪華公寓,比起以前的生活不曉得要好上多少倍。後來發現沈殷的反應與她料想的不同,這也是李嵐無法理解的地方。
更讓她心中生起一絲恐慌的是,不知何時兒子與自己不親近了。住校事件隻是一個引線,本質在於她清楚地感受到了這個問題。無法改變又惶恐不已,漸漸地就蔓延成了滔天怒火,扇出了那一巴掌。
“你怎麼就那麼自私,不能為彆人多想想嗎?”李嵐在氣頭上,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了。
她是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可是也沒有半點對不起他的地方。反觀沈殷,叛逆陰沉,絲毫沒有將她這個當媽的放在心裡。那麼多年都沒住過校,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不是表達對她的不滿是什麼呢?
惶恐早就被怒氣替代,李嵐還想接著罵,傅清融擱下看完的報紙咳了聲,冷著臉道:“不要在客廳這麼大聲說話,會吵到小澤學習的。有什麼事回房說。”
不是勸和,而是讓換個地方繼續。
被傅清融一說,李嵐頓時收斂了情緒,說話聲音小了好幾個度:“住校我是不會同意的。有精力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不如多用點心在學習上,跟人家小澤好好學學。”
“你那成績在三中還行,放到盛風中學壓根不夠看的。第一次月考不是要到了?可彆考個不及格,我丟不起這人。”
沉默的少年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嘲諷地扯開嘴角,一言不發地回了臥室。李嵐喋喋不休念叨幾句,以為沈殷這件事就算揭過了,就進廚房切了個水果拚盤出來放到茶幾上,傅清融蹙起的眉這才舒展了些。
看準時機,躲在樓梯口的傅嫣就溜到沈殷的門口打算送溫暖了。隻是她敲了好幾下門,裡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或許是剛被親媽扇了巴掌,還沒從傷心中緩過神。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自尊心都很強,不願意叫人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麵。
以為看穿了少年故作堅強的外殼,傅嫣也不急著想要進門了,就站在門口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大意就是彆人對你不好沒關係,你還有我。
屋子裡的少年感動到沒有,傅嫣不知道。反正她自我動容了,這些就差明明白白說“我喜歡你”的話語令她麵上發熱,緊張又期待著沈殷的回應。
她想過少年可能一時不會接受自己,也設想過他被自己所感動的場景,唯獨就是沒想到大門一打開,人家根本不曾看她一眼。
“你這是做什麼?”傅嫣為沈殷的無動於衷感到惱火,還不等她埋怨,就瞧見少年身後拖了個行李箱,頓時啞然了。
無心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沈殷拎著行李箱到了客廳。李嵐正將廚房做好的菜端上桌,一下看見那行李箱也是半天沒反應過來。見兒子還在往門口走,急忙追了上去,囁嚅著唇:“都要吃飯了,你這是去哪兒?”
這麼長時間以來,沈殷難得展露笑顏,左手放在門把手上偏過頭:“我想去過一過自己的生活,也祝您幸福安康。”
得了這麼一句話,李嵐瞬間就慌神了。扯著沈殷的袖子不讓他離開,情緒激動下有些口不擇言:“我是你媽,這就是你的家,你還想去哪兒?”
“先前不就打了你兩下,至於記恨到現在?何況我養你這麼大,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沈殷我告訴你,今兒你敢踏出這個門半步,以後就彆再認我當媽!”
少年麵上異常平靜,沒有彷徨,也沒有哀傷。就是這樣泰然自若的眼神讓李嵐更心慌了,她從來都沒想過兒子會毅然決然離開自己,還是在高中這樣一個年少青春的階段。
扒著袖子的手愈加收緊,尖利的指甲陷進了肉裡。沈殷像感覺不到疼似的,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是將李嵐死掐著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掰開。
“夠了,鬨什麼鬨?”坐在沙發上目睹一切的傅清融出聲嗬斥,不耐煩地剜了李嵐一眼,命令道:“給我過來,好好的一個家被搞得雞犬不寧的。”
聽到丈夫的催促聲,又瞧了瞧跟前麵無表情的沈殷,李嵐狠心地扭過頭,退到一邊站著不說話了。
“沈殷,你也不是個半大的孩子了。今兒我就將話說明白,若是你走出傅家的大門,再想回來可就難了。我傅家的門也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
“傅家在A市很有影響力,對你未來的升學、就業都有極大的裨益。彆人想攀關係還尋不著門路,而你媽嫁給了我,你也算是沾光成了傅家的一份子。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你當真說不要就不要?日後可彆後悔。”
這話說的直白,也是包括傅清融在內的所有傅家人的真實想法。不過是一個底層服務員的兒子,能夠給他一個進入上流圈子的機會已經是莫大的榮光了,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呢,這人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看到少年握著行李箱拉杆的手鬆了,傅清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再怎麼倔強,也到底是個十六七的少年。威逼一番,讓他曉得害怕,再口頭許點甜頭,動搖他的意誌。
就像訓狗一樣。瞧,這不就乖乖聽話了嗎?
追出來的傅嫣也跟著李嵐一起鬆了口氣。她們都以為沈殷是願意妥協了,還想打個圓場先吃飯。然而緩解氣氛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見少年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那盒子傅嫣認得,,裡麵是一塊手表,是她爸送給沈殷的見麵禮。叫助理隨便買的,也不是個多有名的牌子。價格在兩三千左右,跟她與傅澤手上戴著的大幾萬的手表沒有可比性。
“我不後悔。喏,這是從傅家唯一得到的東西,現在還給你們。”說著,將小盒子往客廳中央一拋。啪嗒落於地,蓋子被撞開,顯露出裡麵裝得完好的手表。
竟是嶄新的樣子,根本沒用過。
傅清融的臉色鐵青,已經無法用難看來形容了。傅嫣更是目瞪口呆,完全沒了動作。至於李嵐,她的震驚程度不亞於傅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