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彥按住藺策手臂,止住了他要坐起的動作,朝著還難以置信的禦醫招了招手:“禦醫,勞煩,給陛下請脈。”
禦醫終於回過神來,幾步上前,在床榻旁跪了下來,藺策看了他一眼,將手臂伸了過去,目光卻始終落在遊彥身上,就仿佛這殿內隻有他一人在。
比起藺策,遊彥的神情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緊張,他的視線始終盯著禦醫,從他手上的動作到臉上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絲毫不敢錯過。
不知過了多久,禦醫才慢慢地收了手,小心翼翼地將藺策的手臂又送回被子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欣喜道:“陛下福澤綿延,身上的毒已經完全解了,隻是這些時日陛下身體損耗太大,還需好生休養些時日,才能痊愈,臣這就去開調養身體的方子。”
藺策輕輕點了點頭,朝著高庸看了一眼,高庸立刻會意:“陛下放心,奴婢會親自去太醫署抓藥,親自煎藥。”
“嗯。”如禦醫所言,藺策的身體還十分虛弱,並沒有什麼氣力,他朝著高庸擺了擺手,高庸看了一眼站在床邊的遊彥,知曉他們陛下此刻最想看見的人隻有遊將軍一個。遊彥回到都城,藺策蘇醒過來,高庸心間的大石在這一夜之間總算落了地,整個人也放鬆下來,他又向藺策施了一禮,跟禦醫一並退了下去。
大殿內又重新剩下他們二人,遊彥轉過頭朝窗外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天還未亮,剛到寅時,時辰巧的就好像,他還是在夢中一般。
遊彥向前走了幾步,在床榻前緩緩地蹲了下來,他雙手疊放在榻上,下頜壓在手背上,雙眼牢牢地鎖在藺策臉上。藺策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遊彥將他的手指握住,拉到自己唇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輕地搖了搖頭。
從他在西南收到密信,到此刻站在藺策榻前,也不過是幾日的時間,卻是數千裡路那麼漫長。藺策那封信寫的匆忙,不過寥寥幾句話,遊彥知道也隻有都城告急,他需要立刻返程,當他拖著病軀爬上馬背的時候,依舊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會是什麼。
世人之苦楚無非於生老病死、愛恨彆離,遊彥自以為看的通透,因而這一路上他都在跟自己說,不管都城變成什麼樣,又不管看見什麼樣的場景,他都能像以前那般,淡然自若。
卻在看到病榻上毫無知覺的藺策時散了個乾乾淨淨。
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想過,如若藺策再也醒不過來,他要如何。但這個念頭方一生起,便又湮滅。
直到現在這個人終於蘇醒過來,唇角噙著笑意,眼底裡滿是柔情地看著自己的時候,遊彥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在那個念頭生起的那刻,他腦海裡立刻就有了答案。
什麼家國天下!什麼定國□□!上天入地,他要的不過是這一人而已!
如若連這人都不在了,這茫茫塵世之間還有什麼值得他牽掛?!
“子卿?!”
恍惚之間一隻溫熱的手掌突然覆在臉上,遊彥將那手拉下來便看見上麵的水跡,下意識地抬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才恍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竟落下淚來。
遊彥有些茫然的想,原來他也會哭的……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人間百般滋味,直到此刻他才全嘗遍了。若是真的隨藺策去了,大概也沒什麼遺憾了。
藺策看著遊彥,麵上已滿是驚痛,他與遊彥相識數載,見到的永遠是豁達通透,肆意灑脫的遊彥,他以為此生都會如此,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居然會看見遊彥在自己麵前落淚。他的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一隻手還被遊彥攥在手裡,隻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幫他拭去臉上的淚水。
遊彥卻將他那隻手也拉住,兩隻手一並握在掌心,淚水仍舊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地向外滾,他卻沒有理會,甚至還向上揚了下唇,他用一根手指點了點藺策發紅的眼圈,將臉埋進兩個人糾纏的手掌之中:“我此生大概就隻哭這一次,那就讓我哭個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