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逐雨坐在堂前望著外麵的雨幕與昏暗天色,聽見由遠及近的一道腳步聲。他轉頭,見到武禎從廊下走來。裙幅飛流,披帛如泄,黑發間綴了朵粉花牡丹,整個人輕盈如霧似得從黑暗中走出來。
耳邊的雨聲好像遠去了一瞬,他看到她走過來,神情都有些恍惚。
“郎君。”武禎喊了他一聲,見他隻盯著自己看,忍著笑又喊了一聲,才見他如夢初醒的扭過了頭,但很快又轉了回來,不過不看她的臉了,隻盯著她腳下的鞋子,輕應了一聲。
武禎提起他那濕乎乎的衣袍一角,“怎麼沒換下濕衣?”
話剛問出口,她就想到了,敲了敲自己的腦門,“我忘了,你這麼高,比宋郎君高了許多,他的衣服你是穿不了吧?”
梅逐雨將自己濕的衣袍從她手中拉了下來,又往旁邊坐了坐,怕自己身上的濕氣近了她似得,“我是略高了些,衣服不合適,不管它過一會兒就能乾,無妨的。”剛才宋郎君找了好幾件衣服,他穿著都矮了一大截,著實不像話,隻能作罷。
武禎望著他側臉,伸出一根手指將他的臉扭了過來,“裡麵的衣服有沒有濕透?”
梅逐雨不太自在動了動腦袋搖頭:“沒有。”
他還穿著那身濕衣,不過有擦過了,就是頭發擦亂了些,胡亂的露出幾縷在臉頰旁邊。他的頭發好像比她的更黑一些,墨浸了似得。
武禎自覺自己是個正派人,做不來那種故意唐突調戲他人的事,可不知怎麼的,對著這個含蓄的郎君,總是忍不住想去碰他。
她終究還是放下了手,隻坐在梅逐雨身邊,與他一起看著外麵的雨。
“郎君很傷心的時候,有沒有哭過?”
梅逐雨不知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但也回答了,“我記不太清楚,仿佛是有過一次。”
“隻有一次?”
“幼時記事之前大約也哭過,但記事之後確實隻有一次。”
武禎:看來是有些麻煩。
她心裡想著怎麼讓人哭,眼角餘光中,卻忽然發現梅逐雨的左手好像在顫抖。他的手修長,很好看,至少比他的容貌要好看。武禎想也沒想,拉住了他的手,“怎麼顫的這麼厲害,覺得冷?”
梅逐雨已經儘量將手藏在袖中,沒想到還是被她發現了,猶豫了一會兒後他說了真話,“不冷,是早些年落下的毛病,每次下這樣的大雨,這隻手就忍不住會抖。”
他爹娘死的那一日,也是這樣的雨天,他這整隻手都浸泡在爹娘的血中,他還記得這隻手不由自主握緊,捏碎了一顆心臟的時候,那種戰栗感,灼熱的血和冰涼的雨,讓他的顫抖無法停止。這幾年,其他人都以為他已經放下,隻有這在雨天會下意識感到冰涼顫抖的手,告訴他,有些事還沒有過去。
梅逐雨深吸一口氣,想控製這隻手,不想讓武禎太過注意自己這個奇怪的毛病,然而他依舊和從前許多次一樣,對這隻手毫無辦法。
武禎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隻覺得自己手裡握著的這隻手輕輕顫動,那種細微的、克製的動靜,讓她覺得好像是手裡攏著隻小雛鳥似得。脆弱,她心裡奇怪的出現這兩個字。
武禎握緊了梅逐雨的左手,“放心,雨很快就會停了。”
梅逐雨嗯了一聲,“雨停了就沒事了。”
躲在後麵偷看的傅娘子與宋郎君兩人,你撞撞我,我撞撞你,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笑容。瞧他們禎姐那主動握人家小手的模樣,嘻嘻嘻~
宋郎君拉著夫人走到屋後,很有幾分感歎,“我那些同僚都覺得禎姐這婚事不好,我原先也有點這感覺,但現在瞧他們坐在一起握著手的樣子,我又覺得挺配的。”
傅娘子翻了個白眼,“配不配的,管那些人怎麼說呢,禎姐答應了就說明她滿意,她滿意的就是最配的。”
宋郎君背著手,想到了什麼,“我先前看梅大郎君不太好相處的樣子,還怕禎姐和他處不來呢。”
傅娘子繼續翻他白眼,“你們這些人嘻嘻哈哈的,禎姐都看煩了,找個不愛笑的穩重郎君有什麼不好,而且你沒看出來啊,梅大郎君喜歡著禎姐呢,剛才看禎姐都看傻了,好半天都沒說話。”
宋郎君:“是嗎?我倒沒注意。”
傅娘子:“你們這些粗心的郎君,忒不解風情!走,趕緊走,讓他們單獨多待一會兒。過幾天禎姐婚宴上,咱們可得和梅四他們炫耀一下,禎姐可是先帶著姐夫來咱們家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