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簫聲中,一匹紅馬疾馳而至。馬上女子一襲紅裙,披帛在風中飄搖,鬢間海棠垂掛,如一片彤雲迤邐而來。她逼近這一列迎花神的隊伍,卻不曾減慢速度,在周圍人驚喝聲中,馬上女子揚唇一笑,手握韁繩,控馬縱身一躍,輕巧的從眾人頭頂跳過,引起一大片吸氣聲。
女子在馬上大笑,對那一隊花神招手,“我趕時間,驚嚇諸位,對不住了!”聲還在,人已遠去。
那一灼人眼球的紅,帶著清冽香風,與站在街邊的梅逐雨擦身而過,就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女子頭上那一支海棠花終於受不住這疾馳,飛落而下,被風送到了梅逐雨身前,又被他下意識伸手接到手中。
那嬌豔海棠,落在他掌中,而那女子背影,在一片繁花映襯下,越來越遠。
梅逐雨站在原地,忽然認出來,這女子便是前日自己在山間溪中撞見的那女子。不知怎麼的,梅逐雨沒有扔下那一朵意外接住的海棠,一直握在手中。而當他走到雙雁橋,意外的再次看到了那女子。
這一年的春來得格外早,是個暖春,河邊遍植的桃花杏花梨花,已經開的如火如荼,粉雲白霧一般罩在頭頂。梅逐雨剛走上雙雁橋,就見到那女子站在一艘彩繪畫舫上,被一群少年男女包圍著。
她手執一把長弓,長箭頂端包著圓鼓鼓的紅綢,正對著岸邊樹下擺放著的小鼓。一箭射出,隻聽咚的一聲,小鼓竟然炸裂開來,迸出無數花瓣,似乎還有銅錢。於是每一個小鼓破裂,畫舫中以及岸邊上都是一陣歡呼叫好。
河中不止一艘畫舫,也不止她一個執弓而立的人,但唯獨她,是眾人視線的中心,因為她笑容自信且張揚,手中長弓飛快射出,咚聲不絕,箭箭不落,將其他人拋在身後,比到泥裡。
岸邊船上和橋上,不知多少人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女子,可她在這種矚目中,誰也看不進眼裡,隻專注盯著那些小鼓,意氣風發,驕傲煞人。
驀地,站在橋上的梅逐雨腦中,對於‘長安’最初的印象,就此定格。
見了她,便知長安。確實是極熱鬨美好的,從前無法觸動他的一切,好像都鮮活了過來,借由那一日的暖風,吹進了他心裡。
後來,他定居長安,聽說了女子的名字,武禎。豫國公府二娘子武禎,唯一的姐姐乃是當朝皇後,身份尊貴,性格不羈。後來,他入了刑部,也常常聽人提起她,偶爾還會遠遠看見她,每每她都騎著馬來去匆匆,好似如風一般永不會停留。
“郎君,你在想什麼呢?”武禎撓了撓梅逐雨的下巴,讓他回過神來。那雙明亮的,曾照不進任何人的眼睛裡,清楚的倒映著梅逐雨的影子。
梅逐雨忽然抓住她的手,突兀的說:“請婚那一次,我以為你不會答應。”但那可能是他此生第一次想要去強求些什麼,不論能不能得到,為了心中魔障般的念想,他仍是主動去求了。
他想,若不得,便是無緣,今後也不要再想了。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應了,就像那一朵陰差陽錯落進他手裡的海棠花,落到了他身邊。
武禎靠在他肩上笑道,“可能是你來的太巧,人我也喜歡。”
“我第一次見你,我是說我變成貓去見你的時候,你給我洗乾淨沾了墨跡的爪子,伸出袖子讓我擦了擦,我那時就想,這郎君真有幾分意思。”
“後來我潛入你家中尋找不化骨,被你發現,扣著手腕從床底拖了出來,我當時想,好一個敏銳的郎君。”武禎低低笑了兩聲,“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狼狽。”
梅逐雨:“……”看不出狼狽,反而一直十分從容的樣子。
武禎攬著他的脖子噗嗤笑了:“結果你比我更狼狽,主人家比‘小賊’還要緊張些,差點摔倒。”她那時就想,啊,這郎君莫不是對我有意思?
一路想,武禎一路笑,越想越樂不可支,倒在了梅逐雨懷中。梅逐雨將她抱起,望著頭頂不知何時升起的明月。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郎君為什麼這樣喜歡我。”
梅逐雨看了懷中武禎片刻,忽然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低頭在她額上一吻,啞聲誦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等他誦完,武禎拉下郎君的手,問道:“九歌,山鬼篇,郎君為何要吟此歌?”
可不論她如何問,梅逐雨都不肯再多說了,隻耳下不知為何有些微紅,一向清明的眼神也有些閃躲。
一輪明月下,私語漸息,夜闌人靜,唯紅燭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