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您可來了。”賀天來小聲說。
周姑姑拍了拍他的肩膀,讓姚珍珠就站在書房門口,自己則拎著食盒進了書房。
她依舊停在距離李宿五步開外的地方,輕聲道:“殿下晚上可是又沒用好?”
“尚可,姑姑不用擔心。”李宿道。
李宿這一日在上書房過得不平順。
幾位小皇叔排擠他,從不給好臉色,他父親又早就上朝,根本不用再去上書房。
而他的兄弟們,不提也罷。
這一日日熬下來,若非太傅對他悉心教導,時時提點,他又不敢拂了貴祖母的麵子,這才繼續在上書房讀了下去。
原本他暴戾冷酷的名聲傳出去,這些人還知道收斂一些,今日也不知道怎麼了,竟是一個個都來找他不痛快。
這也就罷了。
結果回到毓慶宮,得知又被安排了司寢宮女,他倒也沒怎麼生氣。
昨日那個姚宮女就很懂事,今日的若還是如此,他倒也可以忍耐。
然而,今日的這個實在是令人不喜。
周萱娘不去問他發生了什麼,隻是道:“殿下若是晚上不墊補一些,夜裡安睡仔細胃痛,明日還有武課,可怎麼撐得下來?”
以前太孫鬨胃痛時還會召太醫,然而太醫多來幾次,後宮裡就有人明裡暗裡說太孫身體孱弱,不堪大用,後來李宿便不喜再叫太醫。
太醫院那些老頭們,也不怎麼特彆用心瞧病,萬事隻求四平八穩,太平方吃了好幾罐子,也不見胃口好一些。
他逐漸年長,明白了這宮裡要如何生存,再害了胃病,便總是自己獨自一個人忍著。
忍得久了,也就習慣了。
周萱娘看他臉色,便知道這一次的胃病來勢洶洶,並不如他嘴裡說的那般雲淡風輕。
被周萱娘這麼一念叨,李宿也不好太過冷硬拒絕,若是過兩日貴祖母回了宮裡,周萱娘過去念叨兩句,她又要為自己操心。
李宿歎了口氣:“我用一些吧。”
周萱娘淺淺笑了,她把食盒拎過去,打開後取了小玉碗,給他盛了一碗山藥湯。
說是湯,但看裡麵的用料,叫成羹更為合適。
李宿從小在宮裡長大,自然吃過酸果,此刻見了紅彤彤綠瑩瑩一碗,鼻尖又縈繞著酸味,自然便明白是什麼。
他同周萱娘一向很是和氣,打心底裡把她當照顧自己的長輩。
周萱娘輕聲細語,很是和藹:“殿下,這是酸果薺菜山藥湯,剛我請姚姑娘親手做的,您且嘗嘗。”
姚姑娘?
李宿下意識抬起頭,就被周萱娘指了一下,順著往門口看過去。
姚珍珠就立在門外,隱約聽到裡麵叫自己名字,隔著珠簾福了福。
她沒說話也沒進來,隻安靜守在門口,看起來很是安靜。
李宿倒不是很反感她,怎麼說呢,他對這位姚宮女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很能吃。
而且吃起東西來特彆滿足,胃口能頂他兩個。
李宿不由想到她今日早晨吃早飯的樣子,那張小臉似乎都要發光,眼睛裡帶著笑,嘴角鼓動,咀嚼的動作又快又輕。
如此想著,再去看這一碗山藥羹,他難得有了些胃口。
李宿盛了一勺,淺淺抿了一小口,酸果特有的酸味便直衝口腔。
羹湯裡有酸果的軟滑果肉,有清爽略苦的薺菜碎絲,還有已經軟爛得一抿就碎的山藥。
若是再細細品,還有蛋花的滑嫩和白胡椒略帶的一點點辣味。
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可卻很好吃。
那酸先在味蕾上跳躍,激活了他空落落的胃,那苦卻又清爽宜人,撫平了酸裡的刺激。
辣很輕,幾乎不易察覺,可湯羹順著食道滑入胃中,卻如同一道暖流一般,滋養了疼痛的胃。
最後回味上來的是甜。
這甜純粹是甜果果肉裡帶的,初時不顯眼,可幾口湯羹下肚,那種甜味卻緩緩浮上心頭。
這一整日的煩躁、抑鬱、□□,全部被這一碗湯羹平複了。
李宿一勺接著一勺,很快把那巴掌大的一碗山藥湯吃完了。
這一碗湯下肚,胃裡尖銳的痛被熱湯撫平,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悶脹。
李宿長長舒了口氣。
周萱娘笑著看他,目光裡有著欣慰和體貼:“不如叫姚姑娘進來,陪殿下說會兒話?您也好再吃一碗湯。”
李宿不好去拒絕周萱娘,便點頭:“叫進來吧。”
賀天來聽得很清楚,此時一打珠簾,光影晃動之間,姚珍珠白嫩嫩的臉兒望過來。
四目相對,轉瞬又都錯開。
好似風過水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