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2 / 2)

珍饈嬌娘 鵲上心頭 17021 字 9個月前

但姚珍珠真的隻是想給他擦乾淨臉。

她如此想著,心裡不由生出些許委屈來。

她已經許久不會委屈了。

在宮裡這些年,她學會如何當一個宮女,也知道如何讓自己過得舒服。

不去強求,不去奢望,就不會失望。被欺負了、被訓斥了,自然也不會委屈。

但現在,年少時跟在父母身邊,被父母兄弟關愛的嬌氣,似乎又重新從她心底翻湧而出。

她竟有一絲絲,因為李宿的排斥而委屈。

姚珍珠想:真不應該啊。

————

姚珍珠心裡很清楚,在宮裡她不能依靠彆人,也不能奢求彆人的心軟。

她唯有堅守住自己的心,讓自己堅強而強大,才能一往無前,才能好好活下去。

但她畢竟是個人。

在她心底深處,總有那麼多的溫柔善良,有那麼多的感動感恩,也有那麼多的天真勇敢。

所以,她會親近王婉清,仰慕趙如初,也會信任聽瀾,會喜歡周萱娘。

而李宿……

麵對太孫殿下,她真的隻是當成貴人上峰那般恭恭敬敬嗎?

一開始確實是如此的,然而兩人越是熟悉,她看到了太孫越來越多的麵貌,那種恭敬反而淡了許多。

但兩個人又不是朋友。

她不可能天真到把太孫殿下當成朋友,那她就不是天真,而是愚蠢。

太孫殿下無論是什麼樣的性格,無論是什麼樣的秉性,他都是天潢貴胄,同卑微的宮女子天差地彆。

姚珍珠從踏入毓慶宮的第一日,就明白這個道理。

之前的舍命相救,這幾日的親近和扶持,讓姚珍珠的心不自覺柔軟下來,開始接納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李宿。

若是再這麼下去,用不了多久,她或許真的會在心裡把他當成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至交好友。

然而現實卻又給了她最清晰的一擊。

李宿扭開的臉,往後退的腳,無一不在告訴她,他們從來不是好友。

無論表現得如何,也無論李宿是什麼樣的性格,他就是金枝玉葉,生來便同她不同。

他們不是好友,也成不了好友。

就在這風馳電掣的喘息工夫,姚珍珠思緒萬千。

那股剛剛升起的委屈,便被她自說自話消弭乾淨,不會再在心底翻湧。

而她剛剛軟和下來的心防,也因李宿的這一個閃躲,重新合上。

不會軟弱,就不會傷心。

姚珍珠如此堅定地想。

此刻的李宿,卻維持著偏過頭的姿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就是下意識不想讓姚珍珠碰觸自己。

李宿的腦海裡,不過有那麼片刻的心馳蕩漾,姚珍珠的手一離開,頃刻間血海再度翻湧上來,幾乎要淹沒他的神智。

李宿垂下眼眸,右手緊緊攥著長劍,渾身上下都是血跡,黏膩而不適。

血腥氣縈繞在他身邊,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

他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他現在隻在意一件事:“你不怕我。”

姚珍珠親眼見過他殺人,不是一次兩次,這一次已是第三次。

今日殺的雖然不是人,卻也滿地都是血腥的殘肢斷臂,場麵異常滲人。

但姚珍珠卻勇敢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熱,很軟,那妥帖的溫度從他手腕直直攀升,一下鑽入他乾涸的心田。

每一次,每一次姚珍珠都沒有躲開殺了人的他。

她居然真的不怕他。

這一刻,這個認知讓李宿一向平靜的心湖浪湧翻起,心潮澎湃。

姚珍珠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到他啞著嗓子問。

李宿麵容蒼白,臉上帶血,那血點如同寒梅一般,綻放在他英俊蒼白的麵容上。

他偏著頭,淺淺垂著眼眸,目光不知飄在什麼地方,讓人看不清思緒。

從他這個姿態,姚珍珠甚至看出些許的委屈和試探。

高高在上的太孫殿下也會委屈嗎?

他難道跟自己一樣嗎?

光他這樣一個側臉,姚珍珠就差點心軟,想要再度敞開心扉。

然而,心門之上,她自己謹慎上了一把鎖。

“殿下,”姚珍珠堅定的說,“我確實不害怕你。”

即便心門有鎖,姚珍珠卻依舊是坦誠而無畏的。

她也依舊是那個如同朝陽一般的璀璨明珠。

“殿下,每次您殺的都是敵人,都是禍害,都是要殺害於你的罪人,”姚珍珠的聲音輕靈,宛如天籟一般直直鑽入李宿的心,“每一次,殿下都救了我的命,我怎麼可能害怕殿下?”

李宿隻覺得眼底有些潮氣,又有溫熱的濕意。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會為姚珍珠這樣的話而雀躍。

明明她之前也說過的,明明他曾經聽到一次,卻依舊不依不饒,再度詢問。

他到底想聽什麼呢?

李宿不知道,那股想要刨根問底的衝動就在心湖上下翻湧,幾乎就要破浪而出。

但理智的牢籠,再一次降臨在心湖之上。

李宿深吸口氣,他努力壓下眼底的熱意,回過頭來認真看著姚珍珠。

他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糟糕,亦殘忍嚇人,可他就是想要看她一眼。

姚珍珠依舊站在他麵前。

她沒有退縮,沒有躲避,也沒有錯開目光,不去回應他。

兩個人的目光,就在這空曠的山穀裡對視。

天上白雲蕩蕩,穿梭在熱烈的日光之中,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透雲朵,直直落在兩人身上。

微風和煦,天朗氣清。

遠處,鳴叫婉轉的畫眉歡快唱著小曲,竹林深處的竹葉飛舞著沙沙的音律,一切都是那麼和煦。

哪怕隻有清風拂過,也令人心曠神怡。

姚珍珠的眼眸漆黑而璀璨,裡麵好似有一整片天地。

李宿在她眼眸裡看到了天、瞧見了雲,也找到了自己。

那個滿身學血汙的自己。

明明天地雲風都是乾淨的,隻有他一人臟汙。

李宿的心,再一次顫動起來。

他挪開眼眸,往後退了半步,低聲道:“你不怕就好。”

姚珍珠見他似乎渾身難受,便道:“殿下,在湖泊附近有暖池,要不您過去洗一洗,這會兒天熱,隻穿中衣大抵也不會很冷。”

李宿的外袍沾染了不少血跡,若是日日這麼穿著,大抵能難受死他。

李宿下意識點點頭,答應之後才想起此時情景:“我先送你回山洞,外麵不安全。”

姚珍珠頓了頓,道:“一定要回去?”

這事沒得商量,李宿回去送竹竿的工夫,姚珍珠就遇到野豬,若非李宿恰好回來,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李宿點頭:“一定得回去,這裡不可能隻有一隻野豬。”

野豬隻是野獸,攻擊性極強,在野外是極為危險的。

若非李宿自幼習武,擁有一身高強武藝,他麵對這樣凶惡龐大的野獸,也不會如此輕鬆。

即便如此,他的左手也受了傷。

姚珍珠這會兒才突然想起來,他左胳膊的外袍上劃了一條長長的血痕,看起來很是嚇人。

“殿下,您是否受傷了?”姚珍珠忙要上前看他傷口。

李宿微微一頓,大抵覺得再躲會讓姚珍珠生氣,便沒有動,乖乖給他看了胳膊。

他胳膊上的衣衫劃了一道口子,但裡麵的皮肉卻完好無損。

“無妨,隻是衣服破了,我沒受傷,這也不是我的血。”

姚珍珠親眼瞧見他無事,才鬆了口氣。

她道:“殿下無事便好,嚇死我了。”

李宿道:“走吧。”

他正要轉身離去,就聽姚珍珠道:“等等。”

李宿頓住腳步,隻看著她,沒有詢問。

姚珍珠指了指地上碎得不成樣子的野豬:“殿下,這可是好食材,浪費可惜了。”

李宿:“……”

都被他切成這個樣子,看著不嚇人嗎?還想著吃?

似乎看穿了李宿的疑惑,姚珍珠突然笑出聲來。

姚珍珠擦了擦幾乎要笑出來的眼淚:“殿下,我原來是個廚子啊,除了沒殺過豬羊,雞鴨我都殺過,這樣的肉塊平日裡見多了,哪裡會害怕。”

“我看到隻會想這肉新鮮不新鮮,肉質好不好,可以做什麼菜色。”

“不過是肉塊而已,有什麼好害怕的。”

李宿:“……”

姚珍珠長得嬌俏可愛,白皙柔美,李宿總是忘記她原是禦膳房的大廚,這樣的食材確實日日都要見。

李宿瞥了一眼地上的肉塊,還是覺得這一地血太臟了:“你說,我撿,你彆碰。”

姚珍珠蹲下來,感歎一句:“可惜了這些血,血豆腐也好吃。”

李宿:“……”

她不害怕就好。

姚珍珠挑了三條肥嫩的大腿,一片豬耳朵,還挑了脊背上的一小排脊骨,剩下的被李宿切得太碎,實在挑不出來了。

她跑去撿了幾片寬葉子,把這些肉一塊一塊包好,放進被樓裡。

這才高高興興說:“殿下,咱們先回去。”

李宿點頭,嗯了一聲。

大抵因為弄到了豬肉,姚珍珠的精神特彆高漲,一路上念叨不停,把自己會做的肉菜都給李宿念了一遍。

以前李宿每次見血發瘋,都會頭疼惡心,精神特彆萎靡,這一次,聽著姚珍珠清脆的聲音,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了。

隻不過,忙了一上午,聽著這麼多好吃的,胃裡開始發出不滿的聲音。

一刻之後,兩個人迎著暖風回到了山洞。

山穀裡的白日比晚間要熱得多,姚珍珠裡裡外外穿了三四層,最外麵的襖裙還是夾棉的,這會兒已經一頭是汗。

她總想把襖裙換下來,隻穿裡麵的夾衣,但當著李宿的麵又不太好意思。

李宿陪著她回來,把豬肉和筍都教給她,讓她隨意處理,然後便鄭重道:“不許亂跑。”

姚珍珠撇了撇嘴:“知道了,殿下放心。”

李宿又看了她一眼,見她確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才要走。

他彎腰出了山洞,頓了頓,又回頭道:“荒郊野外,不用如此拘謹。”

這裡隻有他們兩人,名義上,他們二人還是夫妻,每日吃住都在一起,確實沒必要如此拘謹體麵。

但他一直沒想到這一茬,一直沒開口,姚珍珠便也有些矜持,一直耐著熱。

這會兒李宿終於注意到她熱,姚珍珠才算鬆了口氣。

待李宿走了,姚珍珠立即把外麵的襖子和馬麵裙裡的襯裙脫下,隻穿著夾衣和馬麵裙,頓時覺得舒坦多了。

她想著等李宿回來也去洗一洗,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到粗壯的豬腿上。

姚珍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沒想到,流落山林,她還是能吃上燉肘子。

真是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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