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以前見過野豬, 知道這種野獸最是凶殘。
野豬的奔跑速度很快,尤其是嘴裡的獠牙,隻要讓它拱到人, 不死也要重傷。
姚珍珠一開始希望野豬並未發現自己。
然而事與願違,野豬那雙渾濁的黑眼睛,帶著殺氣往她身上紮來。
顯然,野豬一旦發現這麼肥美的獵物, 又如何會白白放過?
姚珍珠隻覺得心跳如鼓。
她曾見過野豬衝入人群中的景象,那一刻慘叫一片, 血沫橫飛,數人死在那一日,場景異常嚇人。
即便多年之後已成年的姚珍珠,麵對著這一隻壯碩的獠牙野豬,也不由回憶起年少時那一段殘酷記憶。
害怕嗎?
她是真害怕。
可她不能就坐在這裡等死。
她從來就不是軟弱性子。
姚珍珠手腳發軟, 卻還是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靠著竹林緩緩而立。她死死盯著野豬, 甚至連呼吸都停了。
野豬卻沒有動。
它隻是用那雙黑豆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姚珍珠,似乎在評估多久可以殺死她, 又或者在想她會是什麼味道。
麵對姚珍珠這樣的弱小獵物, 它甚至都不需要拚死廝殺,所以絲毫都不著急。
姚珍珠深吸口氣, 她知道自己即便有匕首, 也不可能打得過身強體壯的野豬, 她卻還是緊緊攥著匕首,一步一步往後退。
她害怕, 膽怯, 卻不想就這麼白白送死。
姚珍珠不知道李宿什麼時候能回來, 也不知李宿是否能夠打得過野豬,她卻不能把希望寄托到李宿一人身上。
她努力壓下心中的慌亂,即便手腳發軟,退後的腳步卻越來越快,似乎馬上就要退出竹林。
然而野豬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動作。
隨著姚珍珠越退越遠,野豬也邁開粗壯的短腿,一步一踏往前逼近。
姚珍珠的額頭已經出了汗。
她剛剛平複下去的心跳,此刻又重新跳如擂鼓。
此處山穀杳無人煙,野豬或許從沒見過這樣的獵物,一盯上姚珍珠就不肯放棄。
她退,它進。
甚至野豬的步伐越來越快,幾乎就要奔跑起來。
姚珍珠腦海裡一片空白。
她即便見過野豬,卻也站得遠遠的,沒有直麵野獸的凶殘。
此刻,她卻成了那個獵物。
姚珍珠什麼都來不及想,而已不知道要如何應對,作為人的本能卻告訴她,一定要跑。
跑!
姚珍珠毫不猶豫,也不再去看野豬的動作,她轉身往前奔跑。
一瞬間,姚珍珠奔跑到了極限。
她肺部刺痛,喉嚨乾澀,四肢似乎都不聽使喚,可她沒有停。
她唯一還正常的耳朵,時刻告訴她,野獸正緊緊追趕在她身後,腳步隆隆,不肯放棄。
姚珍珠拚命往前跑。
她覺得自己似乎跑出去好遠,好遠,遠到無法辨認方向,遠到不知今夕何夕。
麵對野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跑,似乎隻要對方追不上她,她就可以逃出生還。
然而野獸的速度卻比她要快得多。
剛在竹林中時,兩人本就距離不遠,不過三四十步距離。
當時若姚珍珠不動,野豬立時就能奔至眼前。
而現在,姚珍珠拚命往前奔跑,也隻是讓野獸的獠牙晚了片刻。
野豬近了,更近了。
它與她似乎隻有幾步之遙。
姚珍珠聽到身後呼嘯而來的風,也聞到了野獸血盆大口裡的腥臭。
它追上了!
這個念頭在姚珍珠腦中一閃而過,她心中一慌,腳下一絆,整個人便往前撲去。
直到這時,姚珍珠才驚叫出聲:“啊!”
隨著這一聲驚叫,她撲通摔倒在地上,雙臂先著地,頓時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可逼近的危機卻已不給她喊痛的機會。
這一刻,姚珍珠爆發出最強的力量和速度。
她迅速翻身,手肘撐地,艱難往後爬退而去。
野豬就在眼前。
它越來越近,那血盆大口已經張開,黑豆眼閃過一絲凶狠,後腿一蹬,龐大的身軀淩空飛起,這就要狠狠砸向姚珍珠。
“啊!”
姚珍珠驚叫一聲,下意識把匕首舉在身前。
她已經無能為力了。
她狠狠閉上眼睛,不去看,不去聽,也不去想自己為何要死在此處。
此時此刻,在她的腦海中,在她的周身兩側,隻有一片空白。
姚珍珠維持著那個姿勢,僵硬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隻是一瞬,姚珍珠舉著匕首的手都要酸了,還是沒有感受該有的撕咬疼痛。
一陣風吹來,把她額角的汗吹得冰冷。
聲音回來了,感覺也回來了。
姚珍珠猛地睜開眼睛,狠狠看向前方。
在她身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身上的蔚藍錦袍已經褶皺不堪,血混著土,土混著泥,幾乎要瞧不出原來顏色。
但他的身影卻異常高大,讓人從心底裡覺得安全。
那是一直陪伴在她身邊,跟她一起經曆生死的李宿。
姚珍珠狂跳的心終於落回腹中。
她掙紮著爬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卻猛然停住了。
李宿一直在砍殺野豬的殘肢。
他手上長劍染血,左手的胳膊上也劃了一條很長的血痕,顯然是剛才為了救她而受的傷。
但此刻,他卻仿佛地獄來的惡鬼,站在一地的血泊之中,麻木地砍殺著。
野豬的殘肢碎了一地,血腥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可一向潔癖的太孫殿下,卻一無所覺。
姚珍珠一下子回憶起那一日在小巷中,他也是渾身染血,殺人如麻。
當時的姚珍珠被嚇暈了,可現在的姚珍珠,卻要哆嗦著站在李宿背後。
她問自己:你害怕嗎?
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卻告訴她:我不害怕。
是了,李宿殺人,殺的都是他的敵人,殺的都是刺殺他的凶手。
而此刻,李宿殺的則是意圖傷害她的野獸。
從頭至尾,從前到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護她。
一如那一日幽深巷子裡,一如今日荒蕪山穀中。
姚珍珠輕輕喚他:“殿下。”
李宿完全沒聽到她的聲音,他就站在那,手裡長劍不停揮舞,滿地血汙。
他仿佛不知疲倦,不分晝夜,也不知對錯善惡。
即便野豬已經死了,死得七零八落,拚都拚不回來,他依舊不知疲倦地揮舞著長劍。
姚珍珠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他這是陷入了心魔。
心魔裹住了他的理智,讓他分不清是非對錯。
這樣不行。
姚珍珠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扣在手心裡,刺得她連心都跟著痛了。
姚珍珠鼓起勇氣,抬起腳,一步踏了出去。
她離李宿不算遠,大約三五步之後,就來到李宿身後。
姚珍珠看著李宿高大的背影,看到他刀削般的側臉,然後輕輕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李宿的手腕。
“殿下。”
姚珍珠呼喚他。
李宿猛地回過頭,用那雙仿佛淬了血的紅眼睛盯著姚珍珠。
似乎是因為姚珍珠麵容太過溫和,也可能因她太過熟悉,李宿一時間竟沒有朝她揮劍。
姚珍珠手上微微用力,她提高聲音:“殿下,您得醒來!”
李宿冰冷的臉上還有星點血跡,他用那雙狼一般的眼眸死死盯著姚珍珠,仿佛還是想要攻擊她。
姚珍珠努力壓下心中的害怕,她堅定地攥住李宿的手,大聲呼喚他。
“殿下,是我,我是姚珍珠,我已經平安無事了,您看看我。”
她聲音越說越大,在空曠的山穀裡回蕩,震得她自己耳朵都痛了。
然而,李宿僵硬地站在那裡,瞳孔裡的紅光乍現,遮擋了原本的他。
姚珍珠深吸口氣,又往前走了半步。
兩人麵對麵,幾乎呼吸交織在一起,姚珍珠用平生最溫柔的聲音道:“殿下,我們安全了。”
這句話仿若天籟,直達李宿混沌的腦海中。
姚珍珠定定看著他,見他眼眸中的紅光逐漸褪去,終於鬆了口氣:“殿下,醒過來吧。”
隨著她的話,李宿漸漸恢複神智。
恢複過來的瞬間,他狠狠閉上眼睛,伸手就要擦掉臉上的血。
然而,他的左手卻沒有抬起來。
有一雙柔軟卻又異常有力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腕,讓他一時間竟無法掙脫。
姚珍珠察覺到了他的動作,這才輕輕鬆開手。
“殿下,您醒過來了?”
她聲音裡有開心,有放鬆,也有劫後餘生的感動。
偏偏沒有害怕。
但凡見過他殺人的樣子,沒有人會不怕他,為何姚珍珠不怕?
李宿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乾澀,他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姚珍珠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他臉上的血跡上。
一向喜潔的太孫殿下,怕是不能容忍身上有這些臟汙吧?
姚珍珠從袖中取出帕子,輕輕舉到李宿麵前:“殿下,我幫您擦乾淨?”
李宿沉默地看著她,似乎沒有聽懂她的話。
姚珍珠心想:殿下應當還沒回過神來。
她便自作主張,用帕子輕輕點在李宿的臉上。
那輕微的碰觸,仿佛羽毛落在湖麵上,輕輕的,柔柔的,卻在他心湖上泛起層層波浪。
李宿的心,劇烈地顫動起來。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姚珍珠碰觸他的地方,如同火一般炙熱地燒起來。
李宿下意識偏過頭,躲開了姚珍珠幫他擦拭的手。
姚珍珠微微一愣。
大抵是因為這些時日的親近,讓她幾乎要忘了李宿對於外人的抵觸。
現在她如此僭越,是否也讓李宿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