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怕他太用力,便還是跟上次那般,緊緊環住李宿的脖頸。
那細微的,帶著暖暖春意的呼吸吹拂在李宿耳畔,令他心中難得生起一絲絲麻癢。
“怕嗎?”李宿一個飛躍,躥上好高一截,“怕了就閉上眼。”
姚珍珠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說:“有殿下在,我不怕。”
李宿冷峻的麵容在陽光下閃出暖融融的笑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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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姚珍珠眼中高聳入雲的懸崖,也不過片刻功夫就被李宿攀爬至頂。
當李宿在崖頂站穩後,才拍了拍姚珍珠的背:“到了。”
姚珍珠嘴裡說不怕,剛剛一直閉著眼睛,直到李宿喚她,她才小心翼翼睜開眼眸。
這一睜開,反而嚇了她一跳。
懸崖上的人比下潛至穀底的要多數十倍,烏壓壓站了一大片,皆是肅穆不語,看著就很嚇人。
李宿輕輕放開她,卻隻讓她跟在自己身邊:“莫怕,都是我的禁衛。”
聽李宿說是自己人,姚珍珠一瞬就放鬆下來。
當時因有人刺殺,金吾衛同錦衣衛迅速抽調,護送皇帝陛下儀駕遠離營地,現已到達玉泉山莊,被重重保護起來。
當時李宿跟姚珍珠已經墜落山崖,刺客無人可殺,隻得迅速撤退。
現在依舊留在懸崖之上的是李宿的禁衛和貴妃娘娘派過來的蘇家軍。
說是蘇家軍,實際上隻是戍邊軍分出來的一營人馬,專保護掌握虎符的蘇貴妃。
李宿這邊一出事,貴妃一接到消息,立即派人過來,一刻都沒耽擱。
懸崖之上,等候李宿的就分了這兩撥人馬。
蘇家軍參將馮章見到李宿平安歸來,立即鬆了口氣,上前行禮:“殿下大安。”
李宿的神情驟然一沉。
山崖底下和藹可親的少年皇孫,頃刻間又變回了冷漠孤傲的太孫殿下。
“辛苦馮參將。”
馮章抱拳行禮:“殿下平安,臣才不辱使命,一切皆為殿下和娘娘。”
李宿頷首:“即刻飛鴿傳書,告知貴祖母孤平安,莫要讓祖母擔憂。”
馮章口中稱諾,立即命手下副將傳信。
這一邊,尉遲聞也上了前來:“殿下,屬下同馮參將有要事稟報。”
李宿嗯了一聲,才回頭看向姚珍珠。
“賀天來,”李宿吩咐,“你陪姚詔訓回帳篷,小心伺候。”
賀天來立即上前,站到了姚珍珠身後:“諾。”
李宿的眼眸,終於落到了姚珍珠身上。
那一刻,冰雪消融,萬物更新。
“回去好好歇息,其他事不用擔心。”
姚珍珠微微一愣。
從回到崖頂開始,她就一直在走神,這明明應該是她熟悉的世界,也是她熟悉的場景,可她就是不習慣。
這種不適,令她的反應都有些遲鈍。
李宿見她沒應話,眼神也有些飄忽,以為她還在害怕剛剛的“飛簷走壁”,便丟給賀天來一個眼神。
“伺候姚詔訓回去好好安置。”
賀天來忙行禮,扶起姚珍珠的胳膊:“小主,聽瀾和湯圓都還在等您,可擔心您了。”
姚珍珠的神魂瞬間歸來。
她眨了眨眼睛,所有的茫然和無措都被驅散開來,隻剩下腦海裡的清明。
姚珍珠抿了抿嘴唇,勾起一個完美的笑容。
“是,殿下大安,臣妾告退。”
說罷,她便被賀天來扶著退了下去。
李宿看著她毛茸茸的背影,眼神微閃,卻沒有多言。
他隻是對尉遲聞和馮章道:“走吧,說正事。”
另一邊,姚珍珠回了原本為她準備的帳篷。
她還未走近,就看到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衝她撲來。
“小主!”那是湯圓咋咋呼呼的小嗓子。
姚珍珠見她們兩人都沒受傷,同自己一樣活蹦亂跳的,不由彎了眉眼。
“你們都無事就太好了。”姚珍珠握住湯圓的手,在她圓圓的臉蛋上摸了一把。
湯圓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瞧著可愛又可憐。
“傻丫頭,我們都好好的,哭什麼呢。”
聽瀾比湯圓慢了兩步,此刻也上了前來。
她正低頭抹眼淚,聽到姚珍珠這話,不由歎了口氣:“小主還是小主。”
一點都沒變。
姚珍珠見她們兩個是在有些激動,就連聽瀾都掉了眼淚,便對賀天來道:“賀公公,勞您送我這一程,您趕緊去伺候殿下吧,我這裡有人伺候。”
賀天來便道:“小主好生歇著,下官告退。”
按理說,以賀天來的官位,他能自稱下官的主位貴人並不多。
姚珍珠隻是正七品的詔訓,比他的品級還低,自不可能讓賀天來自稱一聲下官的。
但賀天來多精明一個人,他聽音就知落雨,李宿對姚珍珠說話的口氣跟之前天差地彆,他的態度自然也要跟著天差地彆。
姚珍珠這會兒倒是沒心思去揣摩賀天來如何,她隻是點頭道辛苦,便跟聽瀾和湯圓回了帳篷。
帳篷裡溫暖如春。
待坐下來脫掉大氅,姚珍珠才算覺得暖和過來。
從春日一瞬回到冬日,又從冬日進入春日,這種感覺很微妙,卻不令人討厭。
剛剛那片刻的冬日寒冷,讓姚珍珠從繁複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山崖之下的田園生活,不過是黃粱一夢,夢醒了,一切就都碎了。
姚珍珠坐下來,被伺候著洗漱,然後湯圓便把湯碗放入姚珍珠手中:“小主,快喝些山藥烏雞湯,看您都瘦了。”
湯圓如此說著,剛剛收回去的淚又奔湧而出。
“嗚嗚嗚,小主您沒事真好,嚇死湯圓了。”
湯圓哭得臉都紅了,一邊打著嗝,一邊還伺候姚珍珠喝湯吃果子。
姚珍珠看著哭得可憐巴巴的湯圓和沉默無聲的聽瀾,一顆漂浮不安的心,瞬間落回實處。
這才是她的世界。
她喝了一大口烏雞湯,溫暖的湯水滑過喉嚨,令她空落落的胃有了慰藉。
“好了,彆哭了,我這不是挺好的?”捏了一下湯圓的臉,又去哄聽瀾,“小丫頭年紀小,你怎麼也跟著哭了?好聽瀾,你可是咱們宮裡的主心骨,不能哭了。”
聽瀾聽她這麼誇讚自己,眼淚更凶了。
姚珍珠歎了口氣:“你們哦,彆哭啦,我想沐浴。”
果然,怎麼哄都沒有忙碌起來來得重要。
姚珍珠一說要沐浴,聽瀾立即不哭了,直接吩咐守門的小黃門去叫水,然後就開始跟湯圓忙活起來。
“小主,今日想用什麼香露?”湯圓問。
姚珍珠道:“什麼都不用,我就是想洗乾淨換身衣裳。”
湯圓便又去忙了。
聽瀾聽得到這話,忙道:“小主,衣裳已經給您準備好了,您選個顏色?”
姚珍珠沒什麼興致打扮,便道:“你做主便好。”
如此忙忙碌碌,熱水便送了來,當姚珍珠泡入浴盆裡,才覺得整個人重新複活。
聽瀾給她洗頭,輕聲細語道:“小主這幾日定很辛苦,頭發都有些枯了。”
其實姚珍珠人也黑了不少,不過她底子好,便是不如以前白皙,也依舊漂漂亮亮,光彩照人。
姚珍珠忍不住笑了:“倒是不辛苦,其實這幾日很有趣。”
她如此說著,問:“上麵都發生了什麼?”
聽瀾隻是她的宮女,她又跟李宿一起失蹤,按理說她不太可能知道什麼新的消息。
但姚珍珠這麼問,聽瀾就真能回答上來。
“小主,您跟殿下落崖之後,那群刺客就退了,”聽瀾的聲音略微有些低沉,“刺客退下之後,軍爺們便重新整編,一半人收拾殘局,另一半開始尋找殿下。”
聽瀾越說越順:“後麵的事情就打聽不出來了,我隻知道此事似乎並未稟報宮中,但卻直接上報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便派了蘇家軍過來。”
姚珍珠腦子這會兒才重新複活,她自己回憶剛才的點滴,終於發現其中的怪異之處。
蘇家軍的馮參軍跟李宿的禁軍統領尉遲聞,似乎並不熟悉。
蘇家軍跟太孫禁軍就是兩個獨立的隊伍,互不乾涉,互不牽扯,當然其效忠的家主也各不相同。
想明白這些,姚珍珠才意識到自己為何要奇怪。
她一直以為太孫殿下同貴妃娘娘是一體的,他被貴妃娘娘撫養長大,兩人親緣深厚,利益相關,屬下之人應當視其為一個整體,當做一家人來看待。
實際則不然。
李宿就是李宿,貴妃就是貴妃,他們之間似乎毫不相乾。
這又是為何?
貴妃對太孫殿下的關懷,宮中有目共睹,姚珍珠也曾親身感受到。她對於這個孫兒,是真心疼愛,也真心想要扶持於他。
李宿對於貴妃卻又滿腔孺慕,她是李宿心中唯一認同的親人,是他最最尊敬的人,對於貴妃的懿旨,他每次都是乖順而遵從。
所以,姚珍珠自然把他們當成了一家人。
可如今看來,有些事情並非她想象中的那麼理所當然。
姚珍珠點頭,道:“我知道了。”
待姚珍珠洗完澡,被伺候著梳頭更衣用過早飯,她才有時間給兩人講山崖底下都發生了什麼。
她沒說細節,隻說了尋到什麼吃食,又吃到了如何鮮美的鰣魚,寥寥幾語,那五日的光陰就被一筆帶過。
一晃就到了午時。
姚珍珠剛想點菜,吃些山穀裡沒有的東西,就聽到外麵傳來貝有福的聲音。
“小主,殿下有請。”
姚珍珠突然就笑了。
聽瀾陪著她進了大帳,李宿也剛沐浴更衣,頭發還略有些濕,賀天來正伺候他擦頭發。
見姚珍珠來了,李宿道:“坐,點菜。”
姚珍珠先是一愣,隨即便抿嘴笑了:“殿下,今日咱們可得多吃些,殿下想吃什麼?”
李宿瞥她一眼,緊鎖的眉頭也漸漸鬆開:“你做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