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以為這一夜會睡不好, 出乎她的意料,吃飽喝足之後,她躺在舒適的床榻上, 隻略想了一下明日的早膳, 便沉入夢境之中。
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 她在一陣芬芳的果香中醒來。
湯圓捧著一碟蘋果進了帳篷, 放到床榻前的桌上。
姚珍珠坐起身來, 隔著屏風問:“幾時了?”
“小主,辰時了。”
姚珍珠道:“起吧。”
她這邊叫起, 帳篷裡立即就忙碌起來。
待到用過早膳, 姚珍珠便在營地裡轉了幾圈,直到沒什麼可看的了, 又回了帳篷。
這一坐下,姚珍珠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知道做什麼, 就覺得很有些無趣。”
在山洞裡的時候,她跟李宿整日裡忙忙碌碌,需要為一日三餐奮鬥, 永遠有做不完的事。
雖然很辛苦,但日子過得彆特豐富多彩, 開心且愉悅。
現在回了營地, 還同過去每日一般生活,她卻覺得有些枯燥無味。
姚珍珠甚至忍不住想:“以前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她原來在禦膳房的時候,整日裡切菜擺盤, 偶爾也上手練習,她那時候要學的菜品太多, 她又滿懷熱情, 學習的過程是相當有趣的, 所以那時候她不覺得無聊。
後來去了毓慶宮,李宿給她們安排了各種各樣的課程,那是她頭一次握住筆,知道一二三四怎麼寫,也會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後來,她得到了李宿的信任,重新占領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廚房。
在毓慶宮的每一天,她都覺得有滋有味。
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又覺得不如山洞裡自在。
那種需要靠自己努力才能豐衣足食的幸福,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取代的。
在山洞裡,他們是李宿和姚珍珠,而毓慶宮中,他們卻是太子殿下和姚詔訓。
終究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姚珍珠卻不能宣之於口。
湯圓忙哄她:“小主想玩什麼?要不咱們再做些蒲團?”
她隻能把一切都壓在心底,搖了搖頭:“罷了,再多做幾個得地方放了。”
湯圓和聽瀾見她如此沒精神,也有些心疼,她們對視一眼,聽瀾便道:“小主,要不咱們去給殿下做午膳吧?”
“小主,咱們去吧,”湯圓小聲說,“跟來的禦廚手藝太差了,還不經心,您可不知道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
姚珍珠一聽說要做飯,什麼喪氣,什麼無聊,一下子便無翼而飛。
“怎麼?還是之前那幾個廚子?”
湯圓瞥了瞥嘴:“還不如那幾個呢,如今幾位大廚都隨陛下去了玉泉山莊,留在咱們這的,隻有幾個掌事,還不好好伺候著,昨日若不是殿下回來,他們便更敷衍了。”
湯圓跟聽瀾都是宮女,她們自然配不上禦膳房掌事親自下廚,但他們的態度卻很重要。
經不經心,用不用力,嘗都不用嘗,聞那味道就知道。
色香味俱無,不是鹹了就是甜了,湯圓甚至說:“還不如奴婢自己下廚呢。”
姚珍珠噗的一聲笑了。
這小湯圓,真可愛。
什麼無聊無趣,什麼喪氣不適,那都不是她姚珍珠應該有的情緒,重新占領小廚房,日子肯定會鮮活起來。
姚珍珠回憶了一下早晨的早膳,確實有些乏善可陳,便對聽瀾道:“你去同賀公公稟報,道我擔心殿下用不好午膳,決定親自給他做飯。”
她現在身份是有些特殊,救駕有功又盛寵不衰,若是禦膳房懂事,自然肯讓她親自動手。
不過姚珍珠卻是不想同禦膳房多廢話,隻要賀天來領著往廚房門口一站,便是禦膳房的掌勺大廚,也說不了一個不字。
聽瀾大抵有些猜測,知道她同李宿經過這一次變故,關係會融洽許多,便也沒怎麼猶豫,直接出門尋了賀天來。
聽瀾低低把話一說,賀天來那張冰冷冷的臉,簡直要擠出一朵花來。
他道:“哎呦,得虧咱們小主時時刻刻惦記殿下,為殿下身體著想。”
聽瀾也努力擠出個笑容來,認真聽他說話。
賀天來便道:“殿下今晨見了早膳就不太開懷,勉強用了半碗麵條就不再吃,可愁壞了咱家。”
“賀公公,殿下想用什麼?”聽瀾也很會聽音回話,“若是廚房裡有,小主自然是能做的。”
賀天來把自己的腰牌遞給聽瀾:“隻要是小主做的,殿下都喜歡。”
賀天來語氣特彆誠懇:“辛苦小主了。”
聽瀾回了帳篷,同姚珍珠那麼一說,姚珍珠頓時笑了。
“我就知道,他準不愛吃,”姚珍珠一拍手,“走,咱們去廚房瞧瞧。”
拿著賀天來的腰牌,在營地裡可謂暢通無阻。
待來到小廚房,姚珍珠一眼就瞧見他們帶回來的那個背簍。
被樓裡還有之前沒吃完的野豬腿,姚珍珠對聽瀾笑道:“今日給你們吃頓好的。”
每一道優秀的肘子,都離不開標注的炒糖色。
炒製成琥珀色的糖色散著晶瑩剔透的光,可以包裹住彈爽滑嫩的豬皮,也能給菜肴帶來漂亮的色澤。
禦膳房的掌勺雖然很不高興,卻到底不敢得罪太孫殿下的愛寵,隻能掐著腰站在一邊,想看她到底如何做飯。
原姚珍珠在禦膳房的時候,認識的人並不算多,她隻跟在趙如初身邊,不怎麼同外人打交道。
因此,這位被“打發”來伺候太孫殿下的王掌事,她還真不認識。
但王掌事聽過她的大名。
禦膳房出身,卻被太孫殿下盛寵,這般的好命,誰能不羨慕?
王掌事聽著身後徒弟們的嘀咕,麵上泛起一絲冷笑:“詔訓小主,食材都在這裡,您請自便。”
他話音落下,又漫不經心問:“詔訓小主,下官還得給殿下準備午膳,無暇顧及許多,還請小主見諒。”
他口口聲聲說下官,說小主,可語氣卻毫無恭敬,似乎姚珍珠不過為了過來玩鬨,不值得如何經心。
姚珍珠也懶得理他,根本就不答話。
聽瀾便道:“王掌事且自去忙,這裡有奴婢們伺候小主便是。”
王掌事又冷冷一笑,匆匆行禮便退了下去。
等他走不見了,湯圓才癟嘴:“什麼東西。”
確實,太孫殿下本就不得太子喜愛,又被趕出長信宮,即便被刺殺落崖,宮裡似乎也沒有旨意。
而姚珍珠連太孫正妃都不是,隻是個普通的詔訓,能在禦膳房混成掌事的,也確實有些門道,自不會如何巴結。
姚珍珠卻安慰湯圓:“你瞧,他都被踢出禦膳房,跟隨禦駕前往玉泉山莊,能是什麼明白人?便是他徒弟們的手藝,都能看出一二來,咱們何必同這樣的人置氣。”
湯圓氣鼓了臉:“手藝不行還如此囂張,就是靠著自己資曆長,有什麼了不起,哼。”
這幾日大抵是為了讓姚珍珠高興,湯圓簡直使出渾身解數,這會兒話也多起來,那紮刺的小模樣怪可愛的,姚珍珠又捏了捏她小臉蛋。
湯圓自然知道她們小主是什麼脾氣,哪裡會為這樣的人動氣,但這麼念叨一番,瞧著姚珍珠眉開眼笑的樣子,她心裡又覺得安穩。
小主還是笑著好看。
沒外人打擾,姚珍珠做飯會更專心一些。
她今日不打算做太多種類,一道紅燒肘子,一道油燜春筍,再加一份山藥鴿子湯,差不多也就齊全。
肘子、春筍和山藥都是山穀裡帶回來的,營地食材豐富,姚珍珠自可以變著花樣侍弄。
即便隻有湯圓和聽瀾伺候她,姚珍珠做飯也很利落。
也不過就過了一刻,濃鬱的肉香味從旁邊的小廚房裡散出來。
那帶著焦糖甜味的肉香似乎從四麵八方鑽入廚房裡,把廚房裡正在燉的腐乳方肉都給壓了下去。
王掌事用他那醒目的蒜頭鼻一吸,立即被馥鬱的肉香味壓製住了所有感官,再也感受不到自己正在燉的腐乳方肉。
王掌事:“這是哪裡來的香味?”
小徒弟顫顫巍巍上前:“師父,是隔壁。”
王掌事:“……”
王掌事一下子掉了臉,他冷哼一聲:“運氣吧。”
小徒弟就不敢再多言了。
王掌事原就跟趙大廚不對付,被她點評過手藝不精,因此懷恨在心。
這次他不是針對姚詔訓,他針對的是趙大廚的關門弟子。
他倒是要看看,這嬌嬌弱弱的關門弟子,能做出什麼樣的菜來?
事實證明,趙大廚的關門弟子就是有兩把刷子。
隨著隔壁小廚房一波又一波的香味飄來,就連王掌事的徒弟們也不由自主咽著口水,盯著手裡並不怎麼漂亮的膳食。
真的不一樣啊。
徒弟們想:怎麼那麼香?
隔壁的湯圓也在抽鼻子:“唔,好懷念小主的手藝,聞著都能多吃一碗飯。”
姚珍珠差點沒笑出聲。
她把那半個豬腿也一起做了,這會兒讓聽瀾盛出來,準備端回她自己的帳篷。
“少不了你的,”姚珍珠說,“好了,菜擺好了?”
湯圓剛燙好了青菜,把它們在潔白的瓷盤上擺出一朵花來。
姚珍珠小心翼翼把一整個肘子放在青菜花上,用剛勾芡的湯汁淋在肘子上。
湯汁緩緩滑落,給本就顏色鮮亮的肘子又鍍了一層瑩潤的光。
姚珍珠拍了拍手:“好嘞,上菜。”
今日這一頓午膳,因為有姚珍珠出手,李宿終於吃飽了。
用完飯,殘羹冷炙自然要撤回小廚房。
王掌事往日裡都不太在乎太孫殿下用了多少,今日卻頗為緊張,站在廚房門口等。
先回來的自然是他這邊出的菜。
滿滿一盤,又滿滿一盤,幾乎一口沒動,怎麼端過去,就怎麼被端回來。
往常也是如此,王掌事說:“殿下胃口就是不好。”
話音剛落,後麵便跟上來兩盤隻剩下湯底的菜。
端菜的小黃門笑意盈盈,還恭喜王掌事:“王大廚,今日可有好菜,等殿下賞吧。”
王掌事看了一眼那簡單的白瓷碟,臉瞬間黑成鍋底。
等賞?等不來罰就不錯了!
王掌事臉色難看至極:都當了貴人娘娘了,還來同我們搶什麼飯吃?
簡直豈有此理。
大帳內,李宿正在同姚珍珠吃茶。
他表情淡然,語氣卻很溫和:“辛苦你了。”
姚珍珠笑顏如花:“還是紅燒肘子好吃吧?”
李宿吃了口茶,他語氣篤定,說得姚珍珠心中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