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肘子好吃,是你做的好吃。”
“論廚藝,沒人比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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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營地住了兩日後,李宿終於收到了來自長信宮的詔書。
詔書言才知太孫大險,孤心中頗為惦念,即刻召回盛京,以全父子之情。
話裡話外,都是孤不知情,但如今知曉,便不遣太孫替孤儘孝,儘快回宮以慰孤慈父之心。
李宿簡單掃了一眼詔書,就直接丟在一邊,對尉遲聞道:“拔營,準備回宮。”
姚珍珠被貝有福告知要回宮的時候,正在教湯圓和聽瀾編蒲團。
不遠處也有蘆葦蕩,正巧可以用來編玩各種物件。
姚珍珠做這些是熟手,自是心靈手巧,做什麼想什麼,湯圓就不行了,做的蒲團歪歪扭扭,不圓也不方,但能坐。
湯圓正癟嘴賣乖,央求姚珍珠把她做的那個賜給自己,貝有福就報了名。
“給小主請安,下官請見。”
湯圓立即放下蒲團,給姚珍珠整了整衣裳,然後便退到一邊。
聽瀾過去迎貝有福進帳篷:“貝公公怎麼這時候過來?”
貝有福衝她點頭,過來給姚珍珠見禮:“小主,剛得宮中傳召,須得殿下即刻回宮,午飯過後便要動身,還請小主提前收拾行李,以免到時慌亂。”
要回去了嗎?
姚珍珠眼中光芒微熄,她輕輕歎了口氣:“好。”
貝有福也看出她有些不舍,便笑著說:“小主,殿下特地讓下官同您講,說以後有的是機會出宮玩賞,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姚珍珠微微一愣,心裡那點不舍一瞬就散開了,她重複笑顏。
“還是殿下細心,有勞公公跑這一趟,我這就命人收拾。”
說是收拾行李,其實根本不用怎麼搭理。
她的大部分衣物行李都在馬車上,此處隻有些許體己之物。
把被褥妝奩等物都裝好,剩下的床榻和木桌自有宮人過來收拾,不需要姚珍珠操心。
湯圓抱著姚珍珠賞給她的蒲團,心滿意足:“這蒲團回去奴婢要放在炕上,日日對著學,一定能學會。”
姚珍珠是個事相當少的主子,大凡能自給自足的小事,她嫌少要人伺候。
即便身邊隻聽瀾和湯圓兩個宮人,此後她也不覺得累,反而有滋有味的,每日都很開心。
現在再讓湯圓回小廚房,打死她都不樂意。
因為不那麼繁忙,所以才能閒來做自己喜歡的事。
姚珍珠看著湯圓圓滾滾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你就這麼喜歡?”
湯圓道:“喜歡呀,尤其是小主這個蒲團做這麼漂亮,我得刻苦練習,爭取早日手藝精進,也能做這麼漂亮的蒲團。”
姚珍珠輕聲笑起來,這小湯圓倒是很有誌氣。
她想,回宮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又可以重新上課,可以讀書識字,可以把沒繡完的蘭草手帕繼續繡完,然後學一些新的花樣。
人生漫長,可做的事還多著呢,她不用為生計發愁,不用為一日三餐努力,可以有大把時間去學習。
這麼一想,她竟又有些期待。
心情好起來,看什麼都是好的。
就連今日午膳禦膳房給侍弄的八寶燒鴨又死不瞑目,她也沒多嫌棄幾句。
用過午膳,姚珍珠便換了一件新的大氅,直接出了帳篷,在營地裡等。
這幾日李宿特彆忙,姚珍珠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總歸沒什麼空閒時候。
兩個人偶爾一起用午膳,若是中午不得閒,便用晚膳,大抵也就簡單說幾句話。
同在山穀的時候全然不同,那時候他們整日都在一起,有乾不完的活,也有說不完的話。
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姚珍珠在說。
即便如此,姚珍珠也覺得兩個人親近了許多。
那些拋開身份地位的相處,那些朝夕相對的時光,成為他們最珍貴的回憶。
可一回到營地,回到凡俗,當時的那種親密一瞬就被風吹散,什麼都不剩下了。
不,其實也剩下不少。
比如說李宿對她的態度全然不同,溫柔又和煦,也比如姚珍珠不會再怕他,在心底裡也認同了他。
這種無形之中的親近,讓姚珍珠覺得心安。
不過,心底深處,還是有些許的不安。
她不知道這種親近和安心,是否會讓她未來陷入痛苦境地。
姚珍珠仰頭看著天上金烏,看著層層的卷雲蕩蕩飄過,心裡安慰自己:日子久了,離開那個安逸的小山洞,她或許會重新變回以前的自己。
到那時,不安和遲疑都不複存在。
姚珍珠在營地裡散了會兒步,便看到李宿從遠處行來。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紫長衫,腰間玉帶潔白瑩潤,卻並不顯得腰身粗壯,反而有幾分翩翩氣質。
一但回到凡俗中,他的臉就再無多餘的表情。
整個人仿若世間最為精致的玉雕,冰冷無情、棱角分明,漂亮得如同仙尊臨世,但沒有感情。
無論遇到什麼事,他都是那般淡然,若非要說情緒,隻有不愉時會皺起眉頭,語氣也會淩厲幾分。
更多的便沒有了。
以前的姚珍珠習慣見他這樣麵容,不覺如何怪異,現在的姚珍珠卻更想看他笑。
但凡是個人,總會有喜怒哀樂。
姚珍珠就這麼遙遙看著李宿,眼眸飄忽,出神發愣,直到李宿來到她麵前,才把她叫醒。
“怎麼?”李宿的聲音不自覺軟和下來。
姚珍珠眨眨眼睛:“什麼?”
李宿眉頭微鬆,問她:“發什麼愣?不冷嗎?”
姚珍珠現在穿的大氅是從宮裡帶出來的,不如之前的那白狐狸毛大氅厚實,看起來有些單薄。
“不冷,”姚珍珠略微回神,“想到要回去了,有點不舍得。”
那日從山穀上來,姚珍珠依依不舍的眼神還刻在李宿心底深處,他自然知道姚珍珠會舍不得。
聽到姚珍珠不加掩飾的言語,李宿臉上的寒冰都似被烈火炙烤,一瞬冰川融化。
“嗯,我知道的,”李宿微微彎下腰,湊在她耳邊,“這一回,咱們回宮住不了太久。”
姚珍珠耳朵被一陣熱風撫來,薰得她耳垂都紅了,紅彤彤的惹人憐愛。
“真的呀?”姚珍珠也不自覺湊上前去,聲音壓得特彆低,“咱們要去哪裡玩?”
李宿見她跟做賊一樣,唇角上揚,勾勒出一個愉悅的弧度。
“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再說吧,不過無論去哪裡,我都帶著你。”
姚珍珠眉眼一彎,笑得跟月牙兒一樣。
“殿下一言為定!”
李宿點頭,幫她把大氅拉好,不留一絲縫隙:“一言為定。”
原本姚珍珠還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李宿這兩三句話,就讓她重新精神起來。
剛剛他們兩個人親密說悄悄話,宮人都躲得遠遠的,待到李宿送姚珍珠上了馬車,湯圓和聽瀾才跟上來。
“小主,殿下說什麼您這麼高興。”
姚珍珠眼眸光彩閃過一抹俏皮:“不告訴你。”
湯圓嘟嘴,佯裝生氣,可臉上卻掛了笑。
她看了看聽瀾,見聽瀾衝自己點頭,心裡更高興了。
小主本就是毓慶宮裡頭一份,殿下對她多有關懷,同旁人是不同的。
他們原本擔心這一次落難會有變故,如此看來變故確實是有的,卻不一定不好。
雖然外人不知,宮裡也無人敢議論,但毓慶宮的人畢竟常年伺候他,對於李宿不喜生人的態度是很明白的。
即便是同宮伺候的宮人,也不敢輕易往李宿麵前湊,一旦跨過那條線,趕去浣衣居都是輕的。
聽瀾和湯圓都在毓慶宮伺候好多年了,湯圓年幼,幾乎沒怎麼見過李宿,聽瀾卻不一樣。
她原就跟在周萱娘身邊,偶爾也能跟著進入前殿,很是清楚李宿的為人。
他接受的人,就是接受到心坎裡,他厭惡的人,一輩子也不會多看一眼。
姚珍珠慢慢從不討厭變成接受,這個過程並不漫長,卻叫聽瀾覺得頗為感動。
她沒有湯圓那麼患得患失,也不會同旁的大宮女那般盼著姚珍珠如何受寵,此刻的她很明白,一旦小主被殿下接納,成為毓慶宮的自己人,她這一生都不會被厭棄。
殿下就是這麼一個人。
說他冷漠也好,怪異也罷,外麵人罵他冷酷暴戾,動輒打罵宮人,隻有毓慶宮的親近宮人知道,太孫殿下有一顆純粹的心。
他從來不是壞人。
所以,這會兒湯圓興奮地看過來時,聽瀾也隻是淡定衝她點頭,肯定她的想法。
回程的路上一帆風順。
因不用跟隨皇帝禦駕,所以回程比來時要快得多,隻用了三日工夫,太孫儀駕就來到盛京東泰門十裡亭外。
他是晚輩,是兒孫,太子不可能親自出來迎接,此刻等在十裡亭的,是他的幾個弟弟。
二皇孫李宴隻比李宿小一歲,因母親早亡,太子不喜,平日寡言少語,此刻竟站在了三弟安郡王李端之後。
其他幾個皇孫年紀都小,跟在後麵連看都看不見。
太孫儀仗緩緩停下,一群皇孫們便上了前來,等候在太孫馬車之側。
李宿不喜寒暄,卻也不會讓人多等。
他直接下了馬車,淡然看著一眾弟弟。
為首的李端年少英俊,此刻正笑著看他,眉宇之間有著說不出的意氣風發。
“大哥安好。”
李宴領著其餘弟弟給李宿行禮:“大哥安好。”
李宿擺手:“有勞各位皇弟。”
他們即便從小一起長大,關係也不如何親近,李端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性格張揚,比兩位兄長都要爽朗,也頗得朝臣的擁戴。
他根本不等二皇孫開口,自己直接便答:“此番兄長大難不死,他日必有後福,但見兄長身體康健,臣弟心中頗為感念。”
李宿淡淡看他一眼,這一套場麵話說得漂亮極了,一看便是幕僚提前叮囑。
他隻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姚珍珠並未下馬車,她不需要同皇孫們見禮,此刻隻坐在馬車上偷偷往外看。
她的馬車就更在李宿馬車之後,能聽到皇孫們的對話。
李宿話少,不怎麼應答,但李端卻聲音洪亮,語氣親昵。
“兄長此番回宮,父王早有打算,海王兄長以後多多提攜,讓臣弟跟隨在身側給您保駕。”
李宿腳步微頓,挑眉看他:“哦?”
李端的笑容燦爛,但那笑卻未直達眼底,他定定看著李宿:“兄長回來得太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