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昭儀緊緊握住她的手,語氣卻很堅定:“你總要看明白的。”
她的手跟太子妃的不同,溫柔有力,帶著一層薄繭,有著說不出來的熟悉。
“太孫若想走出一條活路,他靠的不能是太子,隻能是貴妃,隻能是他其他的皇叔。”
“姚良媛,你且聽我的,你把這話告訴太孫,他自就明白了。”
姚珍珠臉都白了,慌得不行。
“可是,可是若其他……那殿下的身份豈不是也很尷尬?”
她說話都結巴了。
莊昭儀輕聲笑笑:“你這丫頭真是單純,你且看看,又不是所有的王爺都有親生骨肉。”
“到頭來,這一切不還是太孫殿下的?”
姚珍珠心中一凜,立即明白過來。
莊昭儀背後那個人,一瞬隻剩下兩個人選。
三皇子壽王如今已三十而立,膝下兒女成群,甚至已經立了嫡長子為世子,自不可能是他。
五皇子、六皇子和八皇子母親早早就薨了,母族也不顯赫,根本不足為據。
那麼,就隻剩下七皇子和九皇子。
一個溫柔似水的淑妃娘娘,一個喜愛貓狗爽朗大方的端嬪娘娘,到底是誰呢?
————
莊昭儀不說,姚珍珠自然也不可能直接問出口。
她就白著臉,慌慌張張道:“娘娘,我……我不敢說。”
莊昭儀已完成任務,她不信姚珍珠回去不同太孫稟報,便潦草安慰她:“你說,才是對太孫忠心,若不說,你以為太孫查不出來?”
姚珍珠的臉更白了,整個人搖搖欲墜。
莊昭儀看了看她,見她一臉稚嫩,身上還一團孩子氣,不由歎了口氣。
“你們也是可憐。”
太孫生在天家,金枝玉葉,如今卻陷於泥裡。姚珍珠倒是普通凡俗,可錦衣玉食的背後,卻又布滿荊棘。
他們兩個的路都不好走,也似乎沒辦法走得利落。
莊昭儀道:“好孩子,咱們能談這一場也是緣分,若以後……你實在無處可去,但凡我還在,你可來尋我。”
“我這些年在宮裡也不白混,怎麼也能護你一二。”
姚珍珠還真沒想到,莊昭儀看似潑辣直爽,也似乎沒心沒肺,卻是個仔細人。
她這份心意,姚珍珠記在心裡。
“多謝娘娘。”
莊昭儀說完正事一身輕鬆,又同她說了好些男女相處的事,見姚珍珠略有些遲疑,便問:“怎麼?”
姚珍珠其實是有些苦惱的。
自從穀底回來,她心裡就藏了事,她隱約覺察到自己的心思,卻又不敢去正視它。
這種患得患失,令她不複往日的平靜隨和。
這事她不能跟周萱娘說,也不能同更不懂的聽瀾念叨,此刻倒是有個現成的人選。
“娘娘,其實我近來,總是不知要如何同殿下相處。”
姚珍珠就連聲音裡都帶了幾分青澀。
亦真亦假,亦夢亦幻。
“之前在宮外,隻我同殿下兩人,那時候朝夕相對,也不用如何嚴守宮規,倒是舒坦。現在回了宮,我卻覺得不太適應了。”
莊昭儀倒也不是個冷心冷肺的人,那人能說動她當說客,並非是因她隻看自己利益。
現如今同姚珍珠聊了會兒天,莊昭儀倒是對這個不算熟悉的陌生人有了幾分好感。
但之後,她又多了幾分同情。
宮中人不能講同情,但凡心軟,明日就要沒命。
莊昭儀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堅強,很冷漠,直到聽到姚珍珠這句話,她心湖深處卻又泛起波瀾。
誰沒有年少慕艾時候?
她也曾是純情少女,曾仰慕鄰居的書生哥哥,隻要看他一眼,便覺得日子甜滋滋。
那又有什麼用?
家裡出事時,她豁出去臉皮求他,奢望可以有棲身之所,可換來的隻是一句“我無用”。
他嘴裡說著無用,卻沒有真真正正為她努力。
所以莊昭儀覺得,教坊司也挺好。
大家都隻看錢,隻玩樂,沒有人講情。
感情是這個世上最無用的東西,拖累人的意誌,麻木人的神魂,也讓人死無葬身之地。
莊昭儀深吸口氣,壓下心海裡翻湧的浪潮,她輕輕摸了摸略有些鬨騰的肚子,告訴孩子不必傷懷。
“在外麵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自己最好,”莊昭儀聲音低沉,“是否覺得他對自己關懷備至,兩個人無話不說,幾乎都要忘記身份地位?”
姚珍珠懵懂點頭。
莊昭儀說對了。
回了宮來,若非有那許多事撐著,姚珍珠隻怕還會難受更久。
直到她重新找回過去的自己,或許才能讓心安穩。
但莊昭儀卻給了她另一條出路。
她看著一臉純真的姚珍珠,從血脈裡翻出僅剩的良知,她認真告訴姚珍珠:“你隻是無依無靠的情況下,想要依賴一個人罷了,這並非動了真感情。”
“這不是什麼大事,過一陣子你就會重新習慣宮中的生活,亦或者……”
莊昭儀語氣縹緲:“亦或者,你把殿下當成你的哥哥,對你一向關懷有加的兄長,甚至你可以偷偷把他當成你的親人,這樣你就會發現,一切的難受和酸澀都會消失。”
在莊昭儀看來,姚珍珠還是太年輕了,或許是這一趟宮外之行,讓她動了凡心,可她畢竟年少,沒經曆過這樣事,所以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去麵對李宿。
她或許害怕,但又舍不得那份溫暖,整個人患得患失。
連她這樣一個沒說過幾句話的人,也被疾病無醫的姚珍珠問上了。
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她的良心卻不能看著小姑娘越陷越深。
宮裡最不需要的是情愛。
越是恩愛非常,越是情根深種,最後痛苦抑鬱的都隻會是付出多的那個人。
因為她們奢望的那個人,身邊永遠有更年輕漂亮的選擇,也永遠有數不清的宮女宮妃充斥宮闈。
姚珍珠年輕貌美,如同春日的花骨朵,正是含苞待放時。
她不想看到她迅速枯萎,然後被人棄如敝履。
誠然,現在的太孫殿下還瞧不出花心濫情的模樣,但男人不都是一個樣子?
沒有人是特殊的。
莊昭儀問姚珍珠:“姚良媛,你可明白了?”
莊昭儀之前的話,姚珍珠是能聽得明明白白,但是後來回她的問題,姚珍珠就有些聽不懂。
不過,她仔細想來,便也自己想通。
莊昭儀說得對。
她少時失去所有親人,唯一的兄長還走散,她懷念的,求而不得又尋遍不著的,一直都隻是哥哥。
在流浪的那些年,哥哥也是有什麼都讓著她,寧願自己餓著,也不肯叫她虧了嘴。
他會給她在窩棚裡鋪一個溫暖的床,會背著生病的她一路不掉隊,會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以後要讓她過好日子。
這些,李宿也曾做過。
現在想來,她似乎當真把對哥哥的思念加注到李宿身上,以至於對他產生了更多期待。
這麼做是不對的,但姚珍珠卻又不知要如何去改變。
她已經習慣同他一起用飯,飯後聊一會兒天,說一說一天的瑣事,若是這樣的生活不複存在,她恐怕會更難受。
姚珍珠思忖地道:“我明白了,隻是,就把殿下當成是兄長嗎?”
莊昭儀握住她的手,語氣頗為肯定:“我是過來人,我很清楚如何在宮裡過得好,你聽我的便是。”
姚珍珠輕咬下唇:“好。那我就偷偷僭越,把殿下當成哥哥來看待。”
“殿下也確實是個好哥哥。”
她微笑起來,眼睛彎成柳葉,彎彎繞繞,很是可愛。
莊昭儀看了她一眼,心中歎息: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不過,能晚一日也是好的。
莊昭儀看著她,總覺得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天真無邪、不諳世事。
莊昭儀又教了她幾句,然後到:“以後若是得空,你來宮裡尋我玩,我帶你吃果子。”
姚珍珠微微一愣,也笑了:“好。”
話說到這裡,兩個人都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