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稚水伸手攏了攏大衣領子,把襯衣扣子扣到最上麵一顆,低頭看著阮眉:
“沒摔到吧?”
阮眉下意識回想那股檸檬味:
“沒事……你身上有味道……”
方稚水在阮眉看不見的地方,捏緊了手指,輕聲說:
“最近我有用一款香水,你聞到的是水果香嗎?應該就是那個。”
阮眉迷茫的點點頭:
“對……是檸檬味。不過你乾嘛突然要用香水了?”
方稚水微笑著對上阮眉的視線,笑容裡沒有一絲異常:
“你忘了嗎,我準備創業了,使用香水是職場禮儀,我也需要學習。”
阮眉看著方稚水的眼睛,哦了一聲,又笑著說:
“職場裡應該有很多A吧,那要是大家都用香水,信息素的味道不就被掩蓋了?”
方稚水輕笑著點頭:
“對啊,在商場中,信息素的味道,本來就屬於一種商業機密,大家都會注意保護的。”
阮眉吐了吐舌頭:
“職場真複雜。”
她讓方稚水好好坐在臥室裡,準備去外麵倒一杯茶水給方稚水喝,忽聽樓梯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啊!奶奶回來了!你你你……怎麼辦啊,要不要藏到衣櫃裡!”
阮眉慌亂的過了頭,一時間想到了好多電視劇裡,被捉奸的情節,伸手去拉自己的衣櫃。
她的手卻被方稚水輕輕按住。
阮眉手背有些涼,方稚水手掌心溫熱,按在上麵,給阮眉帶來莫名的安心感。
“彆擔心,我隻是你同學,不用怕,我來和奶奶溝通。”
阮眉回過頭,方稚水眼神溫和又堅定,好像已經有了主意。
“那,我聽你的。奶奶要是,要是真用拐杖打你,你放心,我一定會擋在你麵前的!”
阮眉伸出雙臂比劃了一下。
方稚水笑了笑,走去站在客廳裡。
腳步聲來到門口,又是鑰匙開門的聲音,陳舊的防盜門先被推開,然後是木門嘎吱的聲響。
奶奶走了進來,她現在不用勞作,身體日漸變好,不用拐杖就能出門逛了。
阮眉看見她手裡沒有拐杖,隻有一塊豆腐和兩把青菜,這才鬆了口氣。
一時半會應該打不起來。
阮眉已經提早把
拐棍藏在了自己身後,緊張的舔嘴唇。
奶奶把豆腐和青菜袋子放在鞋櫃上,抬頭,嘴裡含著:
“眉眉啊,又跑哪裡野去了?”
阮眉緊張的聲音都在顫抖:
“沒,我哪裡都沒去,就,就是……”
“奶奶您好,我是阮眉的同學,來找她玩。”
奶奶昏花的老眼,盯著方稚水看了一會兒,臉色驟然一沉:
“怎麼還是你!方家的那個閨女!小兔崽子,我不是跟你說了彆跟她玩嗎,你他娘的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奶奶完全不理方稚水,腳步微顫,直接衝進屋內,到處去找阮眉,想跟自己孫子來一場武術交流。
阮眉嚇得尖叫一聲:
“啊——奶奶我錯了!”
她抱頭鼠竄,抱著奶奶常用的拐棍,滿屋亂跑,讓奶奶根本抓不著。
方稚水站在客廳中央,皺了皺眉頭,一把抓過跑到身邊的阮眉,塞到自己身後,麵向奶奶,沉穩開口:
“阮奶奶,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您對我意見這麼大嗎?”
奶奶回頭瞥了方稚水一眼,還是伸手去抓阮眉,語氣嚴厲:
“你這家夥翅膀硬了是吧,我說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嫌我老了,還管你跟誰交朋友?我告訴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趕緊給我把這家夥趕出去,我看了臟眼睛!”
阮眉大著膽子:
“奶奶,您到底為什麼對我朋友意見這麼大,她什麼也沒做錯啊!”
奶奶怒吼一聲:
“她出生在方家,就是最大的錯!”
阮眉和方稚水同時愣住了。
電光火石之間,方稚水直接問:
“跟我們方家有關?是您女兒嗎?阮眉的媽媽,被我們方家傷害過,是嗎?”
奶奶不回答,走過去打開房門,疲憊又痛苦的說:
“滾出去,我這裡不歡迎任何姓方的,都滾,趕緊滾!小兔崽子,你要非跟她交朋友,那我也管不住你,你也滾吧。要不然我老婆子自己滾。”
阮眉見奶奶表情非常痛苦,明顯是被觸動了心靈深處的痛,自己也跟著難過起來:
“奶奶,對不起……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您不告訴我,我怎麼能理解呢,到底怎麼了啊,方家和我們家有什麼事……”
阮眉說著說著,眼
淚就掉了下來,她一手抓住方稚水的袖子,另一手抓住奶奶的手,站在中間,左右為難。
奶奶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名義上的家人,一直嘴硬心軟的,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給她,阮眉早就把她當做自己的家人。
但,方稚水……是,更加特殊的存在吧……
“我真不知道當年造了什麼孽……方家……”
奶奶沉默良久,剛顫抖著聲音說了兩句,方稚水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方稚水馬上按掉,但還是晚了。
有些東西,有些氣氛,錯過了就很難再回來,這一通電話鈴聲,仿佛打醒了奶奶的理智。
奶奶變得冷靜,抬頭看著方稚水,很直接的說:
“除非你可以不做方家人,否則,以後再踏進這扇門,我就離家出走。”
奶奶說完,方稚水忽然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聲:
“那就好辦了,我正在為不做方家人而努力,希望這一天儘快到來。那麼,謝謝你們今天的招待,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阮眉呆愣之時,方稚水眼神溫柔地衝她點點頭,直接走出了門,還輕輕的把房門挨個關好。
腳步聲沉著的遠去,屋裡隻剩下還在喘息的奶奶,和掛著淚痕的阮眉。
“奶奶……您是不是氣壞身體了,去那邊坐下吧?”
奶奶緊抿著乾枯的嘴,盯著門看了半天,冒出一句:
“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阮眉:
“我隻知道方稚水跟她家裡的關係很差,現在正在自主創業,以後一定會脫離方家。可能,不做方家人,也是她自己的目標吧?”
奶奶沉思了一會兒,走到沙發跟前坐下:
“這麼看來,這孩子還算有點骨氣。”
阮眉聽得心花怒放:
“奶奶說的對!她真的非常厲害,我們兩個在一塊討論最多的就是學習,她還會跟我講各種商業啊經濟之類的常識,我從她這邊學到好多東西,她也一直對我非常好……所以這份友誼,奶奶,您就讓我繼續吧,為了我的成績,好不好?”
奶奶板著臉,問了一句:
“真的?”
一般這麼問就代表基本同意了,阮眉欣喜若狂,猛的點頭:
“真的真的真的!她還給我借筆記呢,年級第一的筆記呀
!可好用了!”
奶奶神色稍有鬆動,吩咐阮眉:
“給我倒杯水。”
這就算是默認了,阮眉激動的跑過去抱著奶奶,在奶奶臉上嘬了一口:
“我就知道,奶奶最愛我了!奶奶超棒的!”
奶奶一直冰凍的臉龐,終於算是微微解凍了。
在奶奶這裡過了明路,之後阮眉跟方稚水交往時,那叫一個光明正大,恨不得每次都跟奶奶報備一下。
其實兩個學生之間的交流,除了學習還真沒有彆的,最多就是方稚水的創業問題。
方稚水那天去看了產業園的場地,順帶調查了一下行業內幕,回來後大概跟阮眉說了說,阮眉也聽不太懂,隻知道一件事情:
“那你是不是要開始招人了?先組個工作室嗎?從哪裡招人啊,有什麼標準啊?”
方稚水笑著摸了摸阮眉的腦袋:
“放心,老板娘的位置早就留給你了。”
阮眉臉一紅,嘻嘻笑著:
“那你給老板娘發不發工資呀?”
方稚水麵上在笑,眼神卻略有深意:
“發一個老板,怎麼樣?”
阮眉扁了扁嘴,伸手假意擺出測量的樣子:
“就這麼個瘦成竹竿的老板,拿出去賣錢也賣不到多少啊,吃的還多,嘖嘖,我不要這種工資,還是給我直接發錢吧!”
方稚水作出受傷的表情:
“老板娘竟然嫌棄老板,我受到打擊了,這創業做不下去了,怎麼辦?”
阮眉為難的點點腦袋:
“那……老板你隻能把自己吃胖點,給我多抵一點工資,這樣本老板娘就不嫌棄你了。”
方稚水淺淺一笑:
“聽老板娘的話。”
阮眉為了給方稚水補充營養,正大光明的每晚準備兩份飯菜,直接帶去和方稚水一起在教室吃飯,拋棄了食堂。
方稚水非常強硬的給阮眉塞了夥食費,由於這夥食費太豐厚了,連奶奶的夥食都被改善了。
所以每天晚上,阮眉自己做第二天的便當時,奶奶還會過來轉幾圈,充當技術指導,也堅決不問阮眉到底是給誰做的,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罷了。
就這麼帶了兩周的飯,阮眉發現方稚水的臉龐,肉眼可見的飽滿了起來,之前凹下去的臉頰,重新長了肉,容光煥發的樣子
,漂亮又迷人。
“不錯嘛,再多吃點,你就跟我一樣圓了,到時候咱倆就做兩個小胖子!”
阮眉一邊啃著紅燒排骨,一邊把帶肥油的排骨都夾到方稚水碗裡,兩個人對坐在方稚水課桌前,認真吃飯。
方稚水用筷子一點點的挑去排骨上的花椒粒,很平穩的將小塊排骨送到嘴裡,從邊上咬下一小塊肉,吃的彆提有多麼優雅了。
“好啊,一起胖,你先來。”
方稚水又把那塊肥油多的排骨,夾進阮眉碗裡,笑盈盈的伸手護住自己的碗,不讓阮眉再夾過來。
“你比較瘦嘛,你先胖起來,我隨後跟上!”
阮眉夾著排骨試圖送進方稚水碗裡,卻見對方把自己的碗護的嚴嚴實實。
阮眉十分乾脆的,把筷子送到方稚水嘴邊,霸氣道:
“張嘴!”
方稚水下意識張開嘴,眼睛看著阮眉,滿眼不可置信,又滿是驚喜。
阮眉把那塊排骨喂到方稚水嘴裡,眼看著方稚水輕輕嚼了幾下,這才滿意:
“給你吃的,你就不要推辭嘛,以後再這樣,本大廚就直接給你塞嘴裡!”
方稚水緩緩咀嚼著排骨,肉香油香和醬香混合在一起,卻在她口中心上變成了甜蜜的滋味。
兩人一起吃飯這麼久,這是第一次,阮眉主動給自己喂東西吃。
“太好吃了。”
方稚水由衷讚歎,眼眸帶著水霧,嘴角含笑,心情美到飛揚。
“好吃吧?本大廚手藝不錯吧?”
“特彆不錯!發獎金!”
“你可彆,搞得好像我給你做飯是在賺錢一樣,我才不賺朋友的錢!你給我夥食費就夠了,多出來的我月末再還給你,不許不要啊!”
阮眉義正詞嚴,她感覺朋友之間不應該牽扯太多金錢關係,更不能是雇傭關係,那樣短期可能還可以,長期下來肯定會出問題。
她才不要跟方稚水出問題,兩個人這樣長長久久的做一輩子朋友,多好啊!
吃完飯,兩個人並排到衛生間外麵的水槽裡洗碗。
阮眉正洗著呢,唇邊有點癢,她就用帶泡沫的手擦了一下,感覺臉上濕濕的,也沒在意,準備洗完碗以後再擦。
方稚水比她先洗完,轉頭看見阮眉的側臉。
阮眉鼻梁不太高,曲線
玲瓏,很具有少女的柔美感,這會兒正是春夏之交,她彎著腰低著頭,鼻尖沁出一點細汗,臉頰上還有她剛擦上去的水漬。
她皮膚實在很好,柔嫩如剛煮好的蛋白,又比蛋白多了點桃花般的粉,專注做事時,她嘴唇會微微抿著,顯出唇邊一點微小的酒窩來。
方稚水定定看著,貪戀著,她很少有機會這樣認真的看阮眉,平時隻敢掃一眼,瞥一下。
她怕自己眼神中隱藏的心思,會被對方看出。
但同時,她更怕對方完全看不出。
青春期的少女,喜歡上一個人時,都是相似的青澀和忐忑。
阮眉忽然轉過臉來,靈動的眼神像一隻燕子,落在春天的柳枝上,盯著方稚水的眼睛看,那樣純真無畏,又那樣毫無深意。
“怎麼啦?你在等我哦?再等等,我馬上完。”
阮眉轉過頭去繼續洗碗,柔軟的手在水波中間,劃過白色的陶瓷便當盒,曲線順滑,手的顏色和陶瓷竟不相上下。
方稚水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臉上臟了……”
“嗨,沒事,等會我洗個臉……”
阮眉正說著,忽然感覺臉上一涼。
她驚愕的轉過眼睛,發現方稚水拿了一張濕巾,正在給自己擦臉。
方稚水動作非常溫柔,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瓷器,濕巾貼在臉上,輕盈的仿佛羽毛,不仔細感受,幾乎就感覺不到其存在。
方稚水修長的手指,在濕巾包裹中顯示出輪廓,沿著阮眉的臉頰,緩緩的慢慢的,從嘴邊擦過去,又沿著鼻尖輕碰,滑落。
阮眉呼吸都靜止了。
午後的小屋裡,水聲嘩嘩的響著,窗外是春風吹著樹葉蕩漾。
嬌小少女和瘦高的少女站在一起,一個拿著紙巾,極其溫柔的給另一個擦臉,另一個圓睜著眼睛,驚訝卻配合,甚至踮起腳尖。
這個畫麵,美好至極,仿佛無數人夢中的初夏。
阮眉踮著腳尖,把自己的臉送到方稚水手指之下,她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想不到。
她隻知道,方稚水的手指隔著濕巾,正在自己臉頰上、鼻尖上、嘴唇旁邊,各處遊移,溫柔得令人迷醉。
她忽然有種想法,如果記憶是報紙就好了,那樣的話,
自己就可以把這一刻剪下來,貼在珍藏的記憶讀本裡,以後時時回味,到老都要回味。
深刻而雋永。
她希望這一刻長一些,最好一直不要結束,這樣的溫柔,讓人如在夢中。
可惜事與願違,午休結束的預備鈴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