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白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 所以五歲那年他被母親遺棄時,他是明白的。
可正因為明白, 所以格外傷心。
那天母親開了很久的車,買了他最喜歡的糖果,甚至在離開之前還對他笑了,她說,“在這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周錦白知道她在騙他, 母親說謊時總是控製不住旋轉她的戒指, 可他什麼都沒說, 隻是沉默地點點頭。
他已經如此乖巧,卻仍舊觸怒了那個女人, 她啪一聲甩了他個巴掌, 推搡著把他攆下車。
“我真是受夠了!”
汽車很快就遠去, 周錦白還在思索母親的話, 她究竟哪裡受夠了?是受夠了每天對他的毒打, 還是受夠了那個冰冷的家?
小小的周錦白沒想明白,所以他抱著糖果,站在逼仄的小巷裡,整整兩天兩夜, 一步都沒動過。
你說讓我在這等著, 我信了,你回來好不好。
兩天後他是被警察抱走的,雖然因為高燒渾身發冷, 但那個陌生的懷抱仍舊讓他感到溫暖。
“小朋友,你的媽媽呢?”
周錦白望著明亮的天空,覺得一直冷到骨子裡,昏過去之前他說,“我沒有媽媽。”
他真的是個聰明的男孩,哪怕在孤兒院裡也過得如魚得水,畢竟他相貌精致、性格乖巧,再心狠的大人都會憐惜三分。
可周錦白並不快樂,他覺得自己難受的厲害,似乎從心臟開始腐蝕。他學會笑,學會討好,學會察言觀色,但每個夜晚,他都會回憶起站在那個小巷的感覺。
很冷,很疼。
因為他的優異表現,很快就被一對夫妻收養,周錦白藏在角落,看見那對夫妻會望著對方笑,於是他想,被收養也沒什麼不好。
楚父楚母帶他回家的那天,楚母握著他的手,“我是王芳,從今以後就是你的媽媽,你叫什麼啊。”
車裡空調開的很足,有一點煙草的味道,卻不嗆人,周錦白忽然就覺得暖和起來,他試探地靠在她的懷裡,“我叫周錦白,不過你們要是……”
之後的話沒說完,他知道很多人孤兒會隨著新父母改名,可他莫名就不想放棄這個讓他疼得厲害的名字。
“哈哈,真是個好名字,”楚父開著車爽朗的笑了,他看出了男孩的猶豫,努力安慰道,“我叫楚山河,比你難聽多了。”
周錦白沒覺得這個名字難聽,他隻是緊張地拽著衣擺,“可以麼?”
忽而一陣懸空,楚母把他抱在了懷裡,“可以,小錦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她停頓了一下,好像在猶豫該不該說,“不想笑也沒關係。”
周錦白忽然埋在她的肩上,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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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很暖,完全不冷,周錦白坐在舒適的沙發上,真心覺得心中那個大洞不再擴大了。
隻是不再擴大,可是依舊沒有縮小,直到那個小女孩的到來。
他才來了幾個月,楚母就懷孕了,他們真是一對好父母,甚至會詢問養子的意見。
“小錦,媽媽懷孕了,”楚母幸福的摸著肚子,臉上卻一片愧疚,“你介意有個弟弟或者妹妹麼?”
周錦白茫然地坐在那,不太懂媽媽的意思,什麼叫他介不介意?
“有個寶寶是很重要的決定,小錦是男子漢,也該參與進來。”楚山河拿起煙,看了一眼妻子又收了回去。
“我,我不介意。”周錦白的手狠狠地抵著沙發,違心地回答。
夫妻二人歎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晚上的時候,周錦白難受地厲害,他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疼痛,可是今晚卻控製不自己。
披上衣服去衛生間,從隔壁門縫聽見了媽媽的聲音,“這孩子,要不然就不要了。”
痛心切骨的冰冷再度傳來,他已經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甚至恍惚間又一次看見汽車遠去的場景。
“也罷,我們當初也隻想要一個孩子的,小錦要是不喜歡就算了。”
周錦白跪在地上,耳邊是巨大的轟鳴聲,自詡聰明的大腦失去作用,他靠在牆上,覺得自己聽不懂爸爸的話,什麼叫他不喜歡就算了。
5歲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曾被人在乎,被人當做唯一。
第二天早上,他主動站在媽媽身前,輕輕碰了碰她的肚子,“媽媽,我想要他。”
楚母有些費力的抱起他,“小錦,你要知道,寶寶和你一樣重要。”
他乖巧的靠在對方肩上,有些開心,又有些難過。
十個月很快就過去,那天他放學的時候,沒有直接回家,反而被接到了醫院。他在醫院病房裡,第一次看到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那時候還是個寶寶,皮膚皺巴巴的不太好看,周錦白有些害怕地後退,卻被爸爸推到了前麵。
楚父拍著他的肩膀,“看看,你妹妹。”
母親嗔怪地看了父親一眼,有些疲憊的對他說,“小錦要不要抱抱她。”
六歲的孩子其實抱不動嬰兒,所以父親抬著他的手,把兩個孩子同時抱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