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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冰冷神情。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薛遙知,像是在問薛遙知,又像是在透過她,在問很多年前那些承她救命之恩的百姓。
“你們不是說,會讓蜜山成為我的淨土嗎?不是說永遠不會傷害蜜山生靈嗎?為什麼……要騙我……”
薛遙知的聲音艱澀:“你的百姓從來沒有背叛你,是本該庇佑他們的宗門,背叛了他們。”
“……所以,是陽雪宗。”
薛遙知言簡意賅的說了事情的經過,聽得灼華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笑著笑著,粉色的眸子泛出了一絲紅。
“秘境?秘境?”灼華擦掉眼角的淚花:“這蜜山本無靈脈,又如何能滋養秘境?在這蜜山之上,一切生靈自土地之上獲取的靈力,皆由我之本體供給,你現在跟我說,他們是為了秘境而來?豈不荒謬?”
灼華的本體便是這一株巨大的桃樹,雖生長在陡峭的懸崖之上,但她的根卻牢牢地擠進堅硬的山崖中,在上千年的時光中,她的根係延綿不絕,蔓延在蜜山的每一寸土地。
如果沒有秘境的話……薛遙知忽然發現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倏的看向灼華:“我曾聽到過他們似是在蜜山找什麼,如果沒有秘境,那是在找你嗎?”
“我知我命不久矣,卻不想這場災禍,不僅僅是降臨在我的頭上。”灼華的神情變得恍惚起來,她看向遠方,輕聲說:“你知道一棵樹想要生出靈智,需要多少年嗎?”
她隻是不慎掉落在崖壁間的種子,不知花費了多少個歲月,才破土而生,她艱難的在這貧瘠的土地上,迎著惡劣的環境,長出小小的樹苗,開出滿樹的桃花,結出飽滿的果實,隨著季節枯萎,隨著季節抽出新芽。
在空氣裡稀薄的靈力日積月累之下,桃樹漸漸的生出了些許靈智,她開始依靠本能,想要獲得更多的靈力。
可蜜山隻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山脈,不比那些可以建宗立派的仙山,就連土壤裡都全是靈力。她能夠獲得靈力的唯一途徑,隻有在空氣中。
偶有停留的倦鳥落在桃樹的枝頭,嘰嘰喳喳的向她訴說著美好的人間,這讓桃樹對人間充滿了向往。
春去秋來,枝頭的倦鳥換了一波又一波,在她數到她掉了九百二十四次葉子的時候,她終於可以化形了。
初至人間的桃花妖對一切都是懵懂的,她赤腳踩在泥濘的小徑上,忽聽有人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原是一個穿著布袍的書生,在對著麵前的姑娘吟誦著。
她聽不懂,但她瞧著他們之間那美好的氛圍,卻是極為歡喜的。她靜靜的用粉色的眸子凝視著他們。
那對有情人看見了她,書生朝著她微微頷首,姑娘對著她友好一笑。
她走過去,告訴他們:“若能堅守本心,你們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書生問她:“何為本心?”
“不離不棄。”她說。
她開始了她的旅途。
在出發前,她又為自己測了一卦。
身為桃花妖天生卜算姻緣的本能清晰的告訴了她,她很快便會遇到她的命定之人,但她的命定之人,卻非良人。但是不要心生膽怯,這隻是她漫長無涯的生命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情劫。
她這樣告訴自己,那就去享受一下,被愛與愛人的感覺吧。
在遇見他的第一眼她就知曉了,他就是她的命定之人,縱然早已洞悉了結局,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走向他。
那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劍修,抱著他的劍,離開師門,周遊四方。他看見赤著腳的灼華,給她買了一雙繡花鞋。
她看著少年為她套上繡花鞋,她驚奇於心中流淌而過名為快樂的情緒,她喜歡這種感覺。
小劍修偷偷的看了眼美麗的少女,紅了耳根:“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她想起了那對有情人吟誦的詩詞,回答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的名字就在其中。”
“灼華姑娘。”他念道。
她想,那她就叫灼華吧。
灼華開始了她與小劍修的旅途。
他們走過大陸九州,見過沐青州的花,漠荒州的烈陽,霜梧州的梧桐,寒川州的冰雪……
灼華與她的小劍修兩情相悅。
有愛澆灌,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當一切都在向著美好發展的時候,變故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小劍修來自霜梧州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而門派式微,被妖傾覆,滅在了黃昏之戰的最後一年。
小劍修瘋了。
凡他所見的妖,皆慘死在他的劍下,無論是曾經在山林中想要過來蹭蹭他們的兔子精,還是江河中圍繞他們嬉戲的鯉魚妖。
灼華意識到,他變了。
殺到最後,小劍修將劍對準了灼華,他說:“你也是妖。”
灼華歪頭看著他,小劍修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劍修了,他長成了震懾一方的強者。她問:“那你要殺我嗎?”
“為妖者,惡。”他的劍對準了她的脖頸。
灼華歎息,失望不已:“原來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我不與你玩了。”
折斷了小劍修的本命佩劍後,灼華揚長而去。離家多年,她也該回家了。
灼華回到了下山時的那個村落,當年年華正好的姑娘,已是垂垂老矣的老者。而她的身邊,卻不是最初那個人。
原來沒有什麼不離不棄。
快樂是短暫的,愛情也是短暫的。
灼華回到了她的本體之上,桃樹紮根於蜜山,她想,她回來了,也是時候報答生養她的蜜山了。
有著千年道行的桃樹將自己融入了蜜山之中,成為了蜜山的靈脈。
自此之後,一草一木,一花一樹,低如螻蟻,皆擁有了生出靈智的可能性。
灼華快樂的在蜜山生活著,她認識了許多小妖怪。
可是很快,這快樂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