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隻是今天上山的幾家幾戶的大鍋飯, 最後發展成了全村的流水宴, 來的人也自覺, 你一把糧,我一把米的,吃不上肉也沒關係, 大夥兒坐一塊兒嘮嗑嘮嗑, 聊聊明年的年景,說說孩子的親事兒, 豐收的喜悅映照在人們微笑的臉上,這日子總歸是越過越好的。
這是楊大川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四個年頭,不說外邊世道如何, 他覺得自家還是越過越好的。第一年成了家,第二年蓋了房子, 第三年添了孩子,今年雖沒啥大喜事兒, 可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 卻是比任何的喜事兒都重要。
上次進山獵的野豬肉最後分到楊大川手裡的有二十斤,又因為他是領頭人,還分了一隻三十來斤的野豬崽給他, 對此, 他已經很滿意了。
雖然兩隻大野豬抬下山的時候, 有那好奇的還特意拿稱稱了, 兩隻足足有八百斤, 可剔了皮除去內臟和骨頭也就還剩個五百多斤的純肉, 當天晚上的流水宴一村人又吃去了差不多有兩百來斤,所以大家能分到手的也就二十來斤肉。不論多與少,總歸是能過個好年了。
照例拿出家裡以前買的紅紙,又是由楊大川寫了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春聯、福字,張貼在門頭,不管好不好,總歸是個過年的喜慶。不過今年可沒有鞭炮放了,楊大川老早就從山上砍了一捆竹子回來,曬乾點燃,“啪啪啪”的響,也給家裡增添了幾分過年的熱鬨。
今天是除夕,明天又是雙胞胎的一周歲生日,年景不好,楊大川索性把兩孩子的生日給提前過了,跟年夜飯湊一塊兒,反正這兩孩子還小,有啥好東西也吃不了,家裡也不準備宴請其他人,自家吃餐飯就算過了。
沈阿嬤也說孩子還小,不需要特意大操大辦,會壞了孩子的福氣運道。放在以前,楊大川肯定是要嗤之以鼻的,但是這兩年年景越發的不好,他心中也變得有幾分信服。
一大早,收拾好家裡,殺雞祭祀拜神。忙忙碌碌又到了吃年夜飯的時間,今年的年夜飯又是沈阿嬤的拿手菜,焦紅油亮、異香撲鼻的烤乳豬,咬一口皮脆肉嫩,香而不膩,還有幾碟酸香開胃的涼拌菜,清炒時蔬。菜式雖簡單,但是楊大川吃得異常滿足。有菜有肉,還能喝幾杯窖藏留下的美酒,這小日子過得是和和美美的。
烤乳豬雖然好吃,但是楊大川吃得最滿意的卻是那幾碟清炒時蔬,如今這天氣越發的旱,菜園裡的菜長得本就不好,再這麼曬下去,還沒到開春,他們家也吃不起這綠葉菜了,就今天晚上吃的這幾碟,家裡都得攢上好幾天。
吃完飯,一家五口人就在堂屋裡納涼,如今家裡多了兩孩子,又正是學說話走路的時候,嘴裡咿咿呀呀儘說些大人不懂的孩子話,隻要他兩沒睡,那是一刻都不能清淨的,偶爾蹦出一兩聲“阿嬤、爹爹”一家人都要高興半天,不過沈阿嬤十分怨念,因為祖嬤嬤太難學,這兩孩子到現在還不會叫。
年景雖不好,但楊大川倒是覺得家裡兩孩子都養的挺好,白白胖胖,虎頭虎腦的,藕節似的胳膊腿都很有勁兒。這一年來,家裡人細心照料著,頭疼腦熱的也沒有過,健健康康的長到了一歲。
“來,兒子快過來,誰先過來阿爹就帶他坐飛飛!”楊大川搖著手裡的撥浪鼓,麵前放了一排的小玩具,紙筆,小算盤,田契,小弓箭,小農具,小點心。
以後也不知會變得怎麼樣,但是這抓周的程序還是要走一走的,這些小玩意兒是楊大川在芋哥兒懷上沒多久就買了攢下來的,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撥浪鼓咚咚響,一下就吸引住了兩胖小子。兩小子烏黑發亮的眼珠子輟也不輟的盯著楊大川,小肥手一抓一抓的往前伸,身子還很不安分的搖來晃去,嘴裡咿咿呀呀的掙紮著要下地。他兩剛滿一歲,走得還不穩當,芋哥兒跟沈阿嬤把他兩放開,哼哧哼次的在竹席上爬的飛快,一路往前向著楊大川。
楊大川樂的一把將兩兒子抱個滿懷,抱著香香軟軟的小身子,心裡的這種滿足感是上輩子從沒有感受過的。
被抱久了,兩孩子不樂意了,扒拉著楊大川就往外掙,小手動來動去的就要拿撥浪鼓。楊大川也不敢太用勁兒,隻得把他們放在竹席上,“乖乖,坐穩嘍,看上啥就拿啥啊。”
兩胖小子沒從自家啊爹手裡拿到撥浪鼓,就被放到竹席上,楞了一楞,嘴巴一咧就準備嚎,壯壯首先看到了前麵的東西,烏溜溜的眼睛盯著竹席上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兒,左右望了望,也不動,直挺挺的坐著,小胖手指著前麵,轉頭望向芋哥兒跟沈阿嬤,嘴裡“啊啊”的,瞧著是想讓自家阿嬤跟祖嬤嬤幫拿過來。
安安被楊大川放下的時候,沒坐穩,像個翻殼的烏龜一樣劃拉了半天才坐起來,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放著一地的小玩具不要,一把保住了同胞兄弟,對著臉就啃了上去。
這還得了,壯壯平常就是個不省心的,被安安推到在地上摁著啃,略微掙紮就馬上翻身,撅著屁股往前爬,安安也不甘落後,兩小子一路橫衝直撞,眨眼兒就爬出了竹席外麵,放在竹席上的東西也被撞得亂七八糟。
芋哥兒跟沈阿嬤見了,樂得哈哈大笑。
“你可省省心吧,咱家這兩小子,不拘著就要翻天的!”芋哥兒笑著說道。農家孩子哪有什麼抓周的講究,偏偏自家當家的要做怪,看吧,這兩小子可不會給自家阿爹麵子。
楊大川也是看得直愣眼,他還不信了,今天一定要抓到。重新把東西擺好,把兩小崽子抱回來,又要放到竹席上。
被抓回來,壯壯老老實實的坐著,也不做聲,低著頭自顧自的揪著自己小衣裳,用小手指扣上邊的圖案,但就是不動,瞅都不帶瞅前邊一眼;安安是個鬨騰的,楊大川抱著他往竹席上放,這臭小子縮著兩小胖腳,死活都不樂意沾地,強把他放在竹席上,立馬躺下,還翹著兩小腳丫,伸著小手,嘴裡啊啊的讓抱,看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楊大川累得滿頭大汗,可這兩小子就是不配合,折騰了一晚上,最後兩孩子睡了,都沒抓上。楊大川沒轍,也顧不上講究了,把那一堆小玩意兒分成兩份,塞到睡著了的兒子懷裡,就當是抓過了。
芋哥兒笑得直不起腰,“這是你抓周啊還是孩子們抓周?”
楊大川是個臉皮厚的,根本不怕芋哥兒笑話,得意說道,“兒子們的意思,我這當爹的辛苦些,就代勞了!”
“以後你還能替他們過活兒?你就慣著他們吧。”這一年來,芋哥兒也看出來了,自家當家的壓根就不像外頭彆人當爹的樣子,有空就陪孩子瞎胡鬨,以後估摸著也是他□□臉,自個兒唱白臉的。
“孩子還小呢,慢慢教,不著急!”楊大川嗬嗬笑,看著小小的孩子在自己跟前慢慢的長大,隻希望時間過得慢點,他能多陪著他們一起胡鬨。
今年過年比起去年稍微恢複了一些人氣,初一的早上,大家也出門相互拜年,不過僅限於大院子裡頭的人。現在若不是同一個院子的,大家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都不出圍牆外麵,現在世道這麼亂,誰知道外邊會有什麼。
村口這個院子總共就這麼十來戶,全部走一圈一早上也就完了,楊大川拜完年,又窩在家裡沒事兒乾了。孩子醒著,就逗逗孩子;孩子睡了,自個兒鋪張涼席也準備一起睡。
“大川,過來磨點豆漿咱做豆腐吃。”地裡種的綠葉菜眼瞅著就要被曬死了,家裡總不能天天啃乾糧吧,沈阿嬤就把家裡的黃豆收拾出來,準備發點豆芽,磨點豆腐吃。
“好咧!”楊大川正愁沒事兒瞎琢磨呢,聽到沈阿嬤的使喚還挺高興。芋哥兒跟沈阿嬤都是能乾的,這家裡家外的雜活兒順手就做完了,楊大川除了平常乾一些力氣活,其它的也用不上他。
“阿嬤,留點豆漿,孩子們都可以喝。”孩子們睡了,芋哥兒也過來搭手。
“咱要不要揭點豆皮啊,這個也好吃。”想到豆皮的好滋味,楊大川又嘴饞了。
“成,咱就做兩板水豆腐,其他的揭成豆皮留著。”沈阿嬤昨晚就將二十來斤的黃豆泡上了,此時泡的正好,鼓鼓胖胖的瞅著有一大缸。
“阿嬤,你這泡的也忒多了吧,天熱,可放不住!”芋哥兒打量了一眼黃豆,覺著這不得有幾十斤啊。
“哪裡多了,又要揭豆皮,又要吃水豆腐,還得留一部分做腐乳,一點兒都不多,我估摸著不夠,下回還得做呢!”沈阿嬤用勺子攪了攪水裡的黃豆,“這都是些經年的老豆子了,再不用上,都發蟲眼兒了。”
“阿嬤,家裡的大醬也快沒了。”聽自家阿嬤說要做腐乳,芋哥兒突然想起自家做的大醬快要吃完了,家裡豆子多,到時還得發點醬油。
雖說讓楊大川過來推石磨,但其實是楊大川把家裡的驢套在石磨上,他牽著往前走。年景不好,家裡的飼料也不夠多,眼瞅著這驢比剛來到家的時候瘦了不少,毛色都沒有那麼光滑。
“這驢來到咱家也是遭罪了,吃都吃不飽。”芋哥兒心疼的看著這頭自家買的驢子,來家裡也好幾年了,乾的活兒不少,可是也沒過上好日子。
“要不是咱家買了,說不定早就被宰了吃肉”楊大川不以為意,這兩年誰家還養著這耗糧食的牲畜,缺糧的時候可不就得被當成口糧食。
“咱家後來跟大灣村換的那頭母驢咋樣了,揣上崽了嗎?”後來換的那頭母驢,楊大川給楊大山兩兄弟使了,一直放他們那邊,也沒說要回來。
“沒呢,上次上山的時候,大哥跟我提了一嘴,說沒懷上。”楊大川不以為意,沒懷上還省些糧食,要是再養一個小的,上哪找糧給它吃。
“眼瞅著就要開春了,待會這些豆渣都留著給驢子吃,好歹補上一些,要不然可得累壞了。”芋哥兒往石磨裡添了一瓢水,“家裡的井水也下去了老多,也不知啥時候下雨。”
“再不下雨,地裡都冒煙了!”沈阿嬤搖搖頭,雖然他不經常下地,但是後院的菜園子一向是他在照看著的,這幾日擔水澆地,沒個幾遍,地皮都不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