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比去年要冷些,還沒進臘月,大夥兒都感覺到了,冷風一陣一陣的往屋子裡灌,房子糊的不結實的已經有些抵不住了,都商量著準備到外邊挖粘土燒轉去。不過天冷了也有好處,外邊的蛇鼠都少了,如今再到外邊乾活兒也少了兩分擔心。
楊大川最近也跟他們搭夥出去一塊兒挖粘土,他倒不是想燒磚,他想要燒瓦片。他們家的瓦片是地動過後挑挑選選剩下來的,七零八落的蓋在頭頂上,總有些小縫隙。
剛轉冷沒幾天,冷風從頭頂上灌下來,大人還受得住,但是孩子卻受不住了,這幾天家裡兩孩子就有點發熱咳嗽,楊大川哪裡還敢耽誤,收拾收拾東西就跟村裡的人一塊往窯廠去了。
粘土也不是到處就有的,他們村燒轉燒瓦片得到離村裡五裡地兒的一個小土包上,這裡的土雖然比不上正經的磚瓦土,但是燒出來的質量還不錯,村裡建圍牆的磚都是從這兒來的。
磚瓦胚村裡的師傅能幫搭把手,但是這燒轉的柴,燒瓦的土就得自個兒準備了。他們村口外邊大多數是黃泥糊的泥胚房,這天一冷,都有點受不住,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漢子過來燒轉置瓦。
“嘖嘖,前兩年冬日裡曬得要死,家裡搭個茅草屋都嫌熱,如今真住上茅草房了,這天氣又變冷了,真是怪事兒!”前些日子剛從村裡拆房搬出來的人抱怨,“要像去年一樣也成啊!”去年的年景多好啊,一年到頭風調雨順,冬天不冷也不熱,舒服的緊兒。
“今年不冷,總有一年會冷,你還能住泥胚房一輩子,你也忒沒出息了?”有人開口笑話,“咱如今這泥磚可都是不收錢的,好年景的時候你可遇不著。”
“可拉倒吧,咱這泥磚也不知得不得勁兒,正經年景裡你要是敢賣出去,非得抓你上官府不可!”
“反正總比泥胚強!”
“天冷著也不錯,海耗子跟毒蛇都少了,咱們外頭乾活也能安全些。”
“缺心眼兒吧你,天冷了可不長糧。”
“........”
燒磚塊、瓦片得挖土,製胚,晾乾,壘到磚窯裡,用大火持續燒製。這些都不是短時間能完成的,楊大川他們為了省事兒,分成兩撥人,每三天一輪換回家,其餘時候都得呆在瓦窯廠裡,挖土,砍柴,要不然就是和泥漿打胚。
乾的都是重體力活,又都是一群糙漢子,吃住都是隨意糊弄,不過兩三天下來,留在瓦窯場的都瘦了一圈,渾身亂糟糟的像個野人一樣。
“五叔,五嬸今天沒來啊,我今兒帶了臘肉過來呢?”五叔是他們平山村的泥瓦匠師傅,這次村裡建圍牆的磚都是他帶著村裡的漢子過來燒製的,其他人還能偶爾回家看看,但是五叔卻是得長時間守在這兒的,五嬸為了照顧五叔,也常常跟著住這邊。
幸虧五嬸還常常待在這邊,要不然他們出來乾活的這一群漢子一天乾活下來,連口熱湯都喝不到。
“來沒來你沒瞧見啊!”五叔蹲在窯口沒好氣的回道,這群沒臉沒皮的懶漢,逮著勁兒的上他家混吃混喝,害得他家吃飯就像打搶一樣,手腳不利索的根本吃不著。
“嘿嘿,叔,那我把糧放你屋裡!”來乾活的都得自帶口糧,大夥也不在意五叔的黑臉,笑嘻嘻的把糧食放到他屋裡去。
“叔,你們這磚還沒夠啊?”都兩月了,這村裡圍牆耗的磚也忒多了吧。
“村裡房子不用磚啊,就你們知道冷,其他人是木頭不成!”大冷天晚上又沒啥消遣,一群人蹲在熱乎乎的磚窯口,烤地瓜閒嘮嗑。
“咱們這圍牆建好,屋裡用磚瓦補上,這往後都是好日子了吧!”有村人感歎了一句。雖說被圈在院子裡,但是不愁吃喝,平民老百姓求得不就是這些嗎!
“好啥呀,我家連塊正經的布頭都沒了,再穿兩年咱就得光著腚了。”說話的人站起身還給大夥轉了一圈,這身上的確是補丁摞補丁的。雖說村裡穿衣打扮都不講究,但這補丁摞得都瞧不出原先的布色兒了,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咱這兒有村子養蠶織布嗎?”
“沒聽說!”
他們這一塊兒地界兒都是種水稻糧食,沒聽說過有養蠶織布的人家。
“咱不是能種棉花嗎,織棉布不就成了!”好日子的時候,大夥兒都種上些棉花自個兒彈棉被,這紡織架子秋裡鎮上就有,到時候他們要是不給織,給點糧食跟他們換布不就成了嗎。
“那下次得到秋裡鎮上問問。”
“咱明年也能種水稻了,到時外邊的田地也能撒開手腳種些其它的。”
“我家得種棉花。”
“還是種豆子好。”
“紅薯也得繼續種。”
“........”
到了年根底下,這人情來往也多了起來,雖說都不出村,是村裡人自個兒家辦的喜宴,但是幾個雞蛋,一塊布頭,一把豆子的也得隨上幾分禮。
不過如今可沒有宴席吃了,大夥兒都是上門通知一聲,發兩塊自製的喜餅就算是走過場,跟村裡打招呼了。
“咱村裡這幾年的喜事兒可少了不少。”芋哥兒最近淘換了不少花生回來,正熬糖稀準備弄點花生糖給家裡孩子甜嘴,一邊攪弄一邊說道:“好年景的時候,這年根低下起碼得有五六場喜事兒,今年眼瞅著就過年了,結親的才遇上一對,兩人還都是村裡的!嘖嘖.....”
“如今又相看不了人,可不得這樣。”沈阿嬤把炒好的花生碾碎,瞅見守在一邊直愣愣盯著鍋裡流口水的孩子樂了,撚了兩顆放涼的花生塞到張得大大的小嘴裡:“遠的閨女嫁不進來,咱們自個兒村裡的也不放心嫁出去,可不得自個兒村裡湊成對了。”
“昨兒姚哥兒過來帶話,十二那天鎮上得有一場相看大會呢,讓各個村裡沒嫁娶的姑娘小夥兒都上鎮裡相看去,那指不定得多熱鬨!”芋哥兒想到就樂,這年景兒都把人逼成啥樣了,娶媳婦嫁漢子都得湊堆,要是幾個姑娘小夥兒都瞧上一個兒可咋辦呀,沒人瞧得上的那不更沒臉,回到村裡指不定得被說成啥樣呢。
沈阿嬤停下手裡的活兒,斜暼了芋哥兒一眼,真不知道自家這個傻哥兒到底在樂啥,他當初不也是嫁不出去被挑剩的嗎?算了,還是不說了,都是兩孩子的阿嬤了,好歹留些臉麵給他。
沈阿嬤轉而說起其他的,“大川是不是今兒要回來了?”家裡的瓦片已經運回來不少,估摸著上屋頂也差不多夠了。
“得明天,今天得封窯,估摸著回不來。”
一邊說話,芋哥兒一邊把炒製好的花生碎倒入熱騰騰的糖稀裡,一個勁兒的順著一個方向攪和,攪和的差不多了,把他們倒在案板上鋪平,趁著熱氣還沒散,趕緊的用刀切成塊,要不讓放涼了就不好切了,得碎成渣渣不成形。
“那可得好好補補,都瘦得不成人樣了。”這一月出外頭乾活,大川眼見著就往下掉膘,臉頰都凹陷了下去,他們在家裡也使不上勁兒,如今回來可得吃些好的。
“燉隻老母□□!”芋哥兒想了想,家裡有兩隻不下蛋了的母雞,再養也是浪費糧食,正好給當家的補身體。
切開的花生糖又香又甜,即使還沒吃到嘴裡,那味兒都勾人的很,壯壯和安安更是坐不住,蹦著小腳,撲騰雙手嚷嚷著要吃。
“這剛做出來的花生糖熱氣得很,吃了可是要上火的,你兩可不能現在吃!”孩子病才剛剛見好,可不能吃這個。照沈阿嬤說,就不應該弄著勞什子的花生糖,除了甜嘴一點用都沒有,吃多了孩子上火還不愛吃飯。
“沒事兒,少吃點沒關係!”都是自個兒家裡做的,吃著也放心。芋哥兒拾起切開的花生碎,放到早就等不及的壯壯和安安手裡,熱乎乎的花生糖,能甜到人心裡去,兩孩子吃得眉開眼笑。
“咱家這日子過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上好的年景呢!”沈阿嬤搖搖頭,家裡頭大人想著法的到處尋摸吃食回來哄孩子,好年景的時候也莫過如此了。
前些日子,大川還特地跑上山去去尋摸山楂、板栗、榛子等乾果回來,說是家裡沒種上花生,芝麻,得找些山裡野貨給孩子添零嘴,這村裡村外的就沒見過有哪家孩子有他們零嘴多。不過也托了這小零嘴的福,如今雙胞胎出去,村裡的小玩伴們壯壯長,安安短的圍著小兄弟打轉,上哪兒晃悠後邊都能跟上一堆兒的孩子出來。
家裡小玩具也多,都是大川年景好的時候買的,但是這兩年他也沒閒下來,還想跟著村裡的木匠學做木工,說是得做個啥滑梯出來,雖然現在也沒見著,但是家裡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倒是真的。
芋哥兒也是個嘴硬心軟的,平日裡瞧著敲打兩兄弟不手軟,但如今眼巴巴的在家裡製花生糖不也是他嗎?
平日裡,這兩夫夫還老說自個兒嬌寵孩子,嘖嘖,就是沒看到自個兒那樣,自己哪裡比得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