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大觀齋內卻依舊燈火通明。
杜若看著已經在著手換衣裳的霍令儀, 素來穩重的麵上還是忍不住添了幾分擔憂, 她的手中握著束繩, 口中卻還是輕聲勸說著人:“郡主, 您, 您可要再考慮下?”且不說他們不知道常青山見得是誰,若常青山真得生有異心發現了郡主, 那可如何是好?
常青山的武功高強,李安等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何況他身後究竟有什麼勢力, 他們也不知道,這般貿然前去,她總擔心會出事。
杜若想到這,一雙柳葉眉便又折了幾分,口中更是勸說道:“外頭有李安他們照看著,若是發現了什麼自會前來稟報…”她說及此,便又跟著一句:“如今夜色越深, 您這樣出去若是讓人發現了可如何是好?不若等明日, 明日奴陪您一道去?”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說話,她從杜若的手中接過束繩,而後是把那束繩繞著袖子轉了幾圈, 跟著是又梳了一個輕便的發髻才與杜若說道:“常青山孤身一人進京又隱於客棧之中,我們誰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離開,何況…”
她說到這是停頓了一瞬,朝一旁案幾上看去。
燈火之下——
那案幾之上放著的匕首在經曆了戰火的洗禮後卻還是閃射出幾分耀眼奪目的光芒。
霍令儀把匕首緊緊握於手中, 等到皮肉壓著那匕首上的紋路,她才開了口繼續說道:“有些事,我要親自去看一看才能安心。”她說這話的時候,麵上沒有絲毫情緒,就連聲音也沒有什麼波瀾,可杜若還是能從她緊緊握著匕首顫動的手窺見出她此時的心情。
杜若的心下漾出一聲綿長的歎息,可她終歸未再勸人…
郡主素來都是有主意的,她既然決定了的事就鮮少會有更變的時候,何況常青山的事…就如郡主所言,她隻有親自去看過才能安心。杜若想到這便抬了一雙眉眼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跟著說道:“既如此,那奴陪您一道去吧。”
她身為郡主的貼身丫鬟,自然要陪伴在郡主左右。
霍令儀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她握著匕首的手鬆了幾分,而後是擰頭朝杜若看去,待看到燈火下杜若擔憂的麵容,她才開口說道:“人多眼雜,並不是好事。你素來聰慧,留在府中,若有什麼事你也可以隨機應變。”
杜若張了張口,她還想說些什麼。
隻是眼看著郡主麵上那副不容置喙的神色終歸還是垂下了眼眸,輕輕應了一聲“是”。
…
月色高升,如今已是亥時時分。
街道之上已無多少行人,兩邊的鋪子也早已關了,就連夜裡擺攤的小販也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歸家了。
隻有那遠處東街上的紅樓軟香之處還傳來陣陣靡靡之音,伴隨著那鶯鶯燕燕的歌聲、笑聲倒是給這夜色也憑添了幾分餘外的鮮活。
李安穿著一身黑色勁衣,一麵是指著眼前這家客棧,一麵是擰頭朝身邊頭戴帷帽的女人看去。即便身邊人此時戴著帷帽,他還是不敢直視,這會也隻是低垂著一雙眉眼、彎著一段脖頸恭聲與人說道:“郡主,就是這。”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話,她的手中仍握著那把匕首,一雙瀲灩的桃花目卻透過帷帽朝眼前這家客棧看去…客棧的規模並不算大,瞧著品級也算不上多好,想來常青山也是怕人懷疑才會隱於這鬨市之中。
身旁的李安未曾見她說話,便又醞釀了話語,輕聲跟了一句:“這兒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郡主您…”他心裡還是有幾分擔心的,郡主萬金之軀,若是在這等地方被人衝撞了可如何是好。
霍令儀終於收回了眼,聞言也隻是淡淡一句:“無妨,進去吧。”
李安見此便也不再多語,他引人往裡頭走去。
此時夜已深,客棧裡除了尚在打盹的小二也就沒有什麼餘外的人了…小二聽到腳步聲響是抬了頭迷迷糊糊朝他們看了一眼,待瞧見李安他也隻是打著哈欠說了句:“客官回來了,二位可有什麼需要的?”
李安聞言是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而後便繼續領著霍令儀朝二樓走去。
等到了二樓,李安一麵引著人往前走去,一麵是指著一間客房低聲與霍令儀說道:“郡主,這便是常將…”他說到這似是想到什麼忙把話一停,跟著是抬了眼簾朝霍令儀看去一眼,隻是帷帽遮擋著霍令儀的麵容,他也瞧不出是個什麼神色。
他重新低垂了眉眼,口中是輕聲說道:“這間就是常青山所居之處。”
霍令儀聞言也隻是淡淡“嗯”了一聲,她掀了眼簾朝那間客房看去一眼,客房的燈火還亮著,可見常青山也未曾歇下,看來…他的確是在等人。霍令儀想到這便收回了眼,口中是跟著繼續說道:“先回房間。”
“是…”
李安應了聲,而後是繼續往前引路,至一間客房門前才停下了步子。他在門前輕輕叩了三聲,沒過一會便有人過來開門了,卻是一個和李安年紀相仿的男子,名喚衛雲…他看著李安剛想說些什麼,待瞧見他身後頭戴帷帽的女子卻是一怔。
隻是這怔楞也不過一瞬…
這個時候,又能讓李安如此恭敬對待,除了那位也沒有旁人了。衛雲思及此麵色驟然一變,他剛要下跪與人請安,霍令儀卻先握著匕首攔了一回他的胳膊,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平淡,眉眼也沒有什麼波動:“先進去。”
“是。”
等進了客房,霍令儀便坐於圓墩之上。她取過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盞茶,客棧裡的茶哪有什麼好的?隻是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握著茶盞飲下一口才又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常青山那兒可有什麼動靜?”
衛雲聞言便答道:“常將軍…”
等這三個字出口,屋中氣氛便是一滯,衛雲自然也察覺到了,他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答道:“常青山一直未曾出門,也未曾見人來尋過他…不過屬下看他屋中的燈一直亮著,可見是在等人。”
衛雲這話剛落——
李安卻是抬了手示意靜聲,自打他先前進了屋子便一直立於門前窺探外頭的光景,霍令儀見他這般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改為握著那把匕首。夜色深沉,屋中是一片靜謐,就連呼吸也變得幾不可聞…卻是又過了一會李安才合了門轉過身子,朝霍令儀拱手一禮,口中是道:“郡主,有人進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心一直緊擰著,不等霍令儀開口便又跟著一句:“隻來了一個黑衣人,不過燈火昏沉,那人又戴著帷帽,屬下…屬下未曾看清。”
霍令儀聞言握著匕首的手便又攥緊了幾分。
她的薄唇輕抿,緊鎖的眉心也未曾消下,卻是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說道:“你們可有辦法去打聽他們在說什麼?”
“這…”李安與衛雲互相對視了一眼,跟著才又低垂了眉眼與霍令儀說道:“常青山武功本就高強,這會還有一個不知根底的黑衣人…屬下怕貿然前去偷聽會被他們發現。”
是啊…
常青山的武功本就不弱,如今又有一個不知根基的黑衣人,若是讓衛雲和李安這樣過去,隻怕未聽到什麼便折了性命。霍令儀一雙遠山眉緊擰著,心下思緒更是翻轉不已,撐在桌案上的那隻手緊握成拳,難不成就這樣無功而返?
甚至連常青山見得是誰,為什麼來都不曾探清?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屋中是死一樣得寂靜。
沒過一會外頭卻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跟著是有人在門外輕輕叩著屋門,李安看了看霍令儀見她點了頭,才沉聲朝外頭問道:“什麼事?”
“客官,您需要熱水嗎?”
說話得卻是一個姑娘,聲音清脆,還添著幾分軟糯味道。
“不…”
李安剛想拒絕便聽到霍令儀開了口:“讓她進來。”
李安不知她是何意,隻是郡主既然這樣說了,他便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重新換了話朝外頭說道:“進來吧。”
“是…”
沒過一會,門便被人推開了,進來得是一個年約十五餘歲的姑娘。她的手中提著一壺熱茶,待看到屋裡的三人麵上閃過一瞬得怔楞,不過也隻是這一瞬而已…客棧之中,每天行來走往的人就有不少,何況此地位處鬨市,三教九流的人她也是見慣了的。
因此這一瞬之後她便已恢複如常。
她邁了步子朝幾人走來,等換了桌上的茶水才又軟聲說道:“客官慢用,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喊我。”
等這話說完她便轉過身子往外退去,房門重新合了起來,那腳步聲也越漸遠去,霍令儀收回了眼而後是朝桌上的茶壺看去,卻是過了一瞬才開口問道:“那是誰?”
兩人驟然聽到此問自是一愣,不過衛雲還是忙回道:“這是客棧老板的女兒,因客棧裡頭沒有什麼幫手,有時她會幫忙送些熱水、茶水的。”他這話說完是稍稍掀了眼簾朝那個頭戴帷帽的女子看去,跟著便又問了一句:“郡主,她有什麼問題嗎?”
霍令儀聞言卻未曾說話,她緊握的手稍稍鬆開幾分,眉眼低垂,跟著指尖卻輕輕敲擊起桌麵…屋中無人說話,唯有這敲擊桌麵的聲響在這夜色緩緩四溢開來,卻是又等了一瞬她才招來衛雲說了一句。
“郡主,這…”
衛雲聞言便已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她要做什麼,可這樣委實太過危險了些。他剛要開口勸說便聽到霍令儀沉聲一句:“難不成這會你們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霍令儀這話說完便見兩人皆垂了頭。
她心下一歎,喉間也跟著化開一道濃重的歎息:“我並非責怪你們,我更不希望你們為此折了命…可是父王屍骨未寒,常青山此次進京動機又不明。”
霍令儀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是抬了一雙眼簾朝兩人看去,即便隔著一層輕紗,卻還是能透過燭火隱約窺見幾分她此時的麵色…幾分悲憤與痛心,還有些許辨不清說不明的意味:“我必須親自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兩人見此終歸是未再勸人,他們也是王爺的親信,自然想知道王爺的死究竟是何緣故。
衛雲與人拱手一禮往外退去。
沒過一會,他便回來了。他的手中握著一套姑娘家的服飾,還有一些脂粉等物,待放於桌上便又朝霍令儀打了一禮,口中是又跟著恭聲一句:“屬下給了她十兩銀子讓她夜裡不要再出現了,這身衣裳是新做的…”
“你做得很好。”
霍令儀這話說完便抱著衣裳朝裡間走去。
她與那位姑娘的身形差不多,衣服倒也合身…隻是眼看著銅鏡中的女子,雖然一身粗布衣裳卻還是未能掩住那眉眼之間的幾分風華。霍令儀心下思緒微轉,取過一旁的頭巾把頭發包了起來,跟著是又用脂粉把麵容塗抹了幾分,等把那份風華添了幾分尋常的豔俗之後才往外走去。
李安兩人見她出來也不敢抬頭,隻是在霍令儀手提著茶壺準備出門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低低喊了她一聲:“郡主…”
霍令儀的手已經握住了門把,聞言也未曾轉身,步子倒是停了下。
她的脊背依舊挺直,眉眼低垂等感受到袖子裡的那把匕首泛出來的涼意才開口說道:“不會有事的。記得,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出來,更不要讓常青山知道你們是誰…”有些事還未曾調查清楚之間,這個時候還不適合撕破臉。
等這話說完,她便也不再多言往外頭走去。
常青山的屋子相隔並不算遠,此時那屋中燭火依舊通亮。
霍令儀低垂了一雙眉眼,念及先前那位姑娘走路時的模樣她的脊背也跟著鬆懈了幾分,就連走路的步子和身姿也學了個七八分。她並未特意壓輕腳步聲,等到了常青山的門前卻是停了一瞬才抬手輕輕叩了叩門。
屋中無人出聲,卻是過了一會才傳出常青山壓低的聲音:“誰?”
“送茶的…”霍令儀近來常與李安清在一道玩,自是也把那江南女兒的腔調摸透了幾分,這會她便把說話的聲音特意帶了幾分軟糯,語調婉轉倒是與先前那位姑娘的聲音沒什麼差彆。她低垂著的一雙眉眼未有什麼變化,隻是握著茶壺的手還是用了幾分力道。
裡頭卻是又停了一瞬,才傳來一聲:“進來吧。”
霍令儀聽到這一聲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輕輕應了一聲“是”,跟著便推門往裡頭走去。屋中燈火通明,她低垂著一雙眉眼未曾抬頭,邁出的步子不快不慢,脊背也有幾分半拱著…
屋中的兩人因為她進去便未再說話。
霍令儀也未曾說話,她把手中的茶壺放在桌子上,一麵是握著茶壺替兩人續著熱茶,眼風卻是輕輕一轉朝兩邊看去。常青山就坐在她的右手邊,他那把時常不離身的刀就放在桌上,或許是因為習慣的緣故,此時他的手便放在劍鞘上,身形也緊繃著。
而左手邊的那個黑衣人較起常青山卻顯得隨性許多,隻是頭戴著帷帽並不看真切他的麵貌。
常青山見她續完了熱茶便掏出一角碎銀子扔在桌上,口中是跟著沉聲一句:“你可以出去了。”
霍令儀聞言雖然心有不甘卻也知曉此時已不好再待下去,她仍舊斂著一雙眉目,等接過那粒碎銀子便朝人道起謝來:“多謝大爺,多謝大爺…”等這話說完,她才取過茶壺慢慢往外退去。
常青山見她往外退去,便又繼續與人說道:“自從霍大將軍去世後,那位已遣人私下來過邊陲好幾回…”他說到這是取過那盞茶飲下一口,等喉間潤了,才又跟著一句:“隻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那位?
霍令儀握著茶壺的手跟著一緊,低垂的眉心也緊攏著,那位是什麼人?還未等她細想,身後便又傳來了一道聲音:“既如此,你也不必多加理會…”
卻是那個黑衣人開口說了話。
黑衣人的聲音有些低沉,聽著倒是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隻是言語之間倒是有一股難得的肆意…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取過那桌上的茶盞也跟著飲用了一口,而後才低垂著一雙眉眼淡淡說道:“你這次回來難免大膽了些,若是讓旁人發現你可知會有什麼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