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2 / 2)

沒過多久,杜若便打了簾子走了進去。

她是先把那香爐中的香料換了一遭,而後才邁步朝霍令儀走去。

待至霍令儀跟前,杜若便彎腰把那本書撿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拍了一拍書麵而後是重新放到了案幾上,跟著才又溫聲問道:“您看起來並不開心。”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話,她仍舊擰頭看著那覆著茜紗紅錦紗的窗欞。香爐裡的香重新燃了起來,正是一抹凝神靜氣的檀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了心下這番紊亂的思緒才合了眼,喉間卻是漾出一聲綿長的歎息…

屋中一片靜謐,唯有那外頭的風打著樹枝傳來幾許嗚咽聲響。

卻是過了好一會功夫——

霍令儀才終於睜開了眼睛,她的雙手交握放於微蜷的膝上,低垂著一雙眉眼未曾顯露什麼情緒,口中卻是跟著一句:“你明兒個替我去做一件事。”她這話說完便朝杜若看去,而後是附在她耳邊說下一句話。

“這…”

杜若聽著耳邊的清冷之音止不住便抬了頭,她的臉上是未加掩飾的疑惑,紅唇翕動著卻是想問些什麼,隻是眼看著郡主麵上的神色便又止住了話。

她重新低垂了這一雙眉眼,輕輕應了一聲,是道:“奴知道了。”

翌日清晨。

霍令儀梳妝打扮了一回便去昆侖齋和林老夫人請安。

玉竹見她過來一麵是笑盈盈得迎了她進去,一麵是柔聲與她說著話:“王妃已經到了,這會正陪著老夫人說話呢。”

霍令儀聞言麵上的笑倒是濃厚了幾分,自打上回她和祖母說了那番話後,祖母明麵上雖然未曾顯露什麼,可私下待母妃倒也不像舊日那般嚴苛了。平日請安的時候祖母也會與母妃說上幾句話,有時候還會請人過去一道參念佛經,相處得倒也融洽。

眼瞧著祖母和母妃能這樣融洽——

霍令儀心下自然是開懷的,連帶著因為要去柳家而生出的那股子煩悶情緒也少了許多…她也未說什麼,隻是與人點了點頭,而後便親自打了布簾走了進去。

林老夫人先前正與許氏說著話,耳聽著這一串腳步聲便抬了眼往前看去,待瞧見霍令儀一身華服錦衣走了進來,還是忍不住恍了回神。

自從家中出了那遭事後,晏晏便鮮少這樣正正經經得打扮過了,如今眼瞧著她穿著一身胭脂色豎領偏襟長襖搭雀離籠飄帶,底下一條牙白色的馬麵裙上還用金線繡著一副折枝牡丹。

滿頭青絲是用一副珍珠頭麵綰成一個發髻,瞧著清爽卻也大氣,再配上霍令儀那副明豔的麵容,更是越發相得益彰。

林老夫人眼瞧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便又開懷了幾分,她一麵是朝人招了招手,一麵是與人柔聲說道:“今兒個倒是打扮得好看,以後也該這樣打扮著,咱們霍家的女兒就該這樣好看。”

霍令儀聞言卻是輕輕笑了下,她是先朝兩人打了禮,口中是跟著一句:“都是母妃替我準備的。”

林老夫人聽聞這話便擰頭朝許氏看了一眼:“你做得不錯…”

話雖平淡,倒也是實打實誇了回人。

許氏聞言麵上倒也掛了個笑,口中亦跟著一句:“母親謬讚了。”

等又說了會子話,林老夫人便開了口:“如今時辰差不多了,你們也該出去了…”隻是這話落後,她卻又另擇了一句是與霍令儀囑咐道:“馮氏雖是自幼看著你長大的,可如今你年歲長了卻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肆意隨性了,在人跟前該立的規矩還是要立得。”

與許氏一樣…

林老夫人心中也早就是拿柳家當做親家來看待的,就是因為如此,有些話她還是要和霍令儀囑咐清楚。馮氏為人雖好,可再好的人成了婆婆總歸也免不得要把人挑出個三五六七分來,晏晏以後要嫁到柳家,這性子卻還是得改一改,沒得日後吃了虧。

霍令儀心下明白,麵上卻也未曾表露什麼,隻是裝了幾分糊塗嬌嬌說道:“祖母這話怪是冤枉人的,晏晏哪回沒規矩了?”

林老夫人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便也隻是笑著搖了搖頭,總歸離晏晏出嫁還有幾年,她心中倒也舍不得如今就拘著她…她想到這便也未再說什麼,隻是握著霍令儀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跟著才與許氏說道:“好了,你們去吧。”

許氏聞言是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又與林老夫人打了一禮才攜著霍令儀往外頭走去…玉竹親自打簾送了她們出去,外頭的婆子、丫鬟眼瞧著她們皆恭恭敬敬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聲:“恭送王妃,恭送郡主。”

林氏和霍令德剛過來請安,聽見這番聲響便止了步子。

此時日頭正好,林氏立於這樹蔭之下抬眼往前看去,便見不遠處的許氏和霍令儀正被一群婆子、丫鬟簇擁著往這處走來,待又見她們二人今日皆是一副神仙妃子的打扮…林氏袖下的手便又忍不住握緊了幾分。

自打她出了那樁事後,府中的風向就變了一通…

原本以為令章中舉後會有幾分變化,卻也不知道那個老虔婆心裡究竟在想什麼,除了頭日露了幾分笑顏之後便再未說過一句好話,就連昨兒個令章出門也不曾見她說些什麼…反倒是待許氏的態度日漸好了。

如今這府中上下誰不知道她林氏是真得落魄了,那些以往奉承、巴結她的那些人也早就在暗地裡轉了風向,容安齋的那些人除了雲開都是新送進府中的,平日想差她們做些事也是千難萬難的。

林氏想到這,袖下的指根便又壓了一回皮肉,等到那痛楚散開,她才終於忍下這口氣回過神來…她看著越走越近的一行人,拉著霍令德屈膝朝兩人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給王妃、郡主請安。”

許氏聞言是止了步子,她低垂著一雙平靜的眉眼看著跟前的林氏,麵上沒有什麼餘外的情緒,聞言也隻是淡淡說了一句:“都起來吧。”

對待林氏,她早年也是有過幾分怨恨的…

說到底女人啊,總歸是希望夫君從頭到尾就是自己一個人的。可經了這須臾歲月,那些怨恨也早就隨著時間消失得一乾二淨了…因此眼見林氏如今這幅模樣,她也未說什麼,隻是挽著霍令儀的胳膊繼續往外頭走去。

等到這一行人離開,林氏和霍令德才站起身。

身旁的霍令德眼瞧著這幅模樣,心中自是不忿,口中也免不得輕聲說上一句:“母親,我討厭她。”

她討厭霍令儀,討厭她永遠這樣俯視著她,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裡。

“傻丫頭,你胡說什麼!”

林氏聞言忙握著霍令德的手捏了一捏,眼中也帶著幾分警告,等霍令德噤了聲她才鬆開手,跟著是半側了身子朝許氏兩人離開的方向看去。她微微半側的臉頰隱於那樹蔭之下,恰好遮住了眼中那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豈止是討厭?

她恨不得讓這兩個人永永遠遠得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林氏想到這,袖下緊攥的手便又忍不住多用了幾分力道。

“母親?”

霍令德見林氏遲遲不動身便輕輕喚了她一聲:“您怎麼了?”

林氏聞言總歸是回過神來,她鬆開袖下緊攥著的手,口中是跟著一句:“沒什麼…”她收回了眼,麵上也斂儘了所有情緒,而後才又平聲一句:“走吧,我們也該向你祖母請安去了。”

柳家位於七遠巷,距離烏衣巷還是有段距離。

好在今兒個街道之上並不擁堵,霍家一行人在路上約莫花了半個時辰便也到了。柳家門前早已候著人,瞧見馬車停下便忙迎了過來,等到許氏和霍令儀由人扶著走下,那打首的丫鬟便領著人恭恭敬敬朝她們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給王妃、郡主請安,夫人知曉您二位來早早便讓奴在這候著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笑跟著一句:“外頭天涼,兩位貴人且隨奴進屋吧。”

許氏聞言是笑著點了點頭,她由知夏扶著往前走了幾步,臨來卻發現霍令儀並未跟上便又轉了身子朝她看去。待瞧見霍令儀一副怔楞出神的模樣,許氏便又折回了身子,她握著霍令儀的手,跟著是又輕輕喚了她一聲,等人回過神才問道:“怎麼了?”

“沒事,許是昨兒夜裡未曾睡好…”

霍令儀這話倒也不假,她昨兒夜裡的確未曾睡好,隻是先前出神卻是因為記起了前塵往事罷了。

柳家於她而言大抵是除了信王府以外,最為熟悉的一個地方了…年幼時跟在柳予安的身後滿院子亂跑,長大後倒是知曉幾分規矩了不再日日跟在人的身後,可這柳家的每一處地方她卻都極為熟悉。

這兒的許多地方,都曾有著她和柳予安的記憶。

看著這朱紅大門,仿佛還能記起當日她一身婚服坐在喜轎之中被人抬進去時的模樣…歡聲笑語、賓客晏晏,那聲聲喜樂之下是她未曾遮掩的歡喜。

霍令儀隻要想到這,心下那股子厭惡的情緒卻是怎麼也遮不住…

許氏聞言,緊蹙的眉心卻還是未曾鬆開。

她仍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問道:“當真沒事?”她總覺得晏晏有些不對勁。

霍令儀看著母妃麵上的擔憂,終於是斂儘了心底那些思緒,她挽著人的胳膊麵上重新化開了一個笑,口中是跟著一句:“當真沒事,隻是記起了些舊日時的一些事罷了。”

許氏聞言是又細細看了霍令儀一回,待瞧見她的麵色不似先前才鬆了一口氣,她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繼續邁了步子由丫鬟引著往裡頭走去…文遠侯府約莫是三進院落,大抵是經了年歲這宅子也有了幾分歲月的光景,不過其中的布景卻極為清雅,隱約還透著幾分江南的味道。

而府中的下人不拘是主子跟前得臉的,還是灑掃的婆子、丫鬟,也都很知規矩。

許氏終究是出自英國公府,即便近些年不曾出門聚宴,可該有的眼界卻還是有的。她瞧著這幅模樣心中待柳家和馮氏的好感便又多了幾分,連著府中的下人也是這般知禮懂規矩,可見這門第清雅沒那些糟亂事。

晏晏日後嫁過來倒也毋需煩心什麼。

霍令儀自然也瞧見了母妃麵上的神色,她心中大抵也是猜到了幾分。

馮氏在打理後宅內院和這些婆子、丫鬟的身上確是花了很大功夫的,因此這文遠侯府雖然在燕京城排不上名號,可但凡來過這府上做客的卻沒有一個是不誇讚的…可即便掩藏得再好、裝飾得再得體,這假得終歸是假得。

馮氏是在自己的院落接待得她們,她早先便得了消息,這會便在那廊下候著,眼瞧著她們走近便笑著迎了過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她這話說完是笑著握了握許氏的手,一麵是引著兩人往裡頭走去,一麵是柔聲與許氏說道:“原本該早請你們過來,隻是怕你府中有事這才耽擱了。”

許氏聞言便也跟著笑了一回:“其實該是我請姐姐來家中做客,隻是家中事務委實忙亂了些,沒得怠慢姐姐。”

“你我相識十餘年,哪裡需得這般客氣…”馮氏這話說完便又朝霍令儀看去,自打上回清平寺一麵之後,她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見霍令儀了,如今眼瞧著她這幅打扮,即便是素來沉穩的馮氏也忍不住晃了回神。

可也不過這會功夫——

馮氏便回過神來,她的麵上仍舊掛著一抹笑,是道:“我依稀還記得幾分你小時候的模樣,未曾想到這歲月過得這麼快,當初還隻是一個小豆丁似的丫頭如今竟也出落得這般好看了…”她這話說完是又笑跟著一句:“信芳得等散值了才能回來,你若是覺得無聊不如四處去走走?”

霍令儀聞言倒也輕輕笑了一回:“外頭天寒地凍的,我也懶得出去,倒不如陪著母妃和您說話。”她這話說完是又輕輕“咦”了一聲,眉眼帶著幾分疑惑:“伯父今兒個又不在家中嗎?我已許久不曾拜會他了。”

馮氏聽得此話麵上的笑卻是有一瞬得凝滯,可也不過這會功夫,她便又重新恢複了麵色柔聲說道:“他近來迷上了字畫,這會估摸著是在書房。”她這話說完便又帶著幾分無奈:“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最喜這些東西,每每尋著一副便歡喜得不行,即便不用飯也得獨自好生研究一番。”

許氏聞言是輕輕笑了下,陪著人說著話:“侯爺既有事也就由他去吧,何況咱們說話,他也不方便。”

馮氏聽得許氏這話,麵上便又掛了個笑,口中是道:“正是如此,咱們女人家說話,他一個大老爺們在,反倒讓我們拘束了。”

幾人是又說了會子話,丫鬟便奉來剛剛煮開的茶水。馮氏是親自取了一盞奉於許氏跟前,口中繼續說道:“我知你怕冷,這是武夷山那處送來的茶,茶性偏熱,吃起來正好可以暖一暖身子。”

兩人這廂說著話…

霍令儀是捧著一盞茶,不動聲色得朝杜若那處看了一眼。

杜若知意便半彎著腰身與她說了一句。

霍令儀聞言卻是落了手中的茶盞,一雙遠山眉也緊擰著,連帶著聲也帶著幾分斥責:“你這丫頭,怎得這般失禮?”

馮氏先前正與許氏說著話,聞聲便看了過來,待瞧見霍令儀麵上的慍色,又瞧了回她身旁丫鬟那副又羞又臊的模樣,她心中便已有了幾分明白。她笑著把手中的茶盞落於一側,而後是與身旁的丫鬟說道:“你領那位姑娘出去吧。”

杜若聞言忙朝人謝了一聲,又打了個禮才跟著人往外退去。

等到杜若回來的時候——

霍令儀正握著一盞茶站在窗外看著外頭的光景,眼瞧著杜若過來,她握著茶盞的手便又握緊了幾分。

杜若依舊低垂著一雙眉眼,待至人跟前便又半彎了一段脖頸替人剝著果子,跟著是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奴去查過了,文遠侯今日的確在府中,不過不是在書房而是在花園…”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開口一句:“您想得不差,這會文遠侯正和那位秦氏待在一起。”

霍令儀聞言握著茶盞的手終於鬆開了幾分,她微微掀了一雙眼簾朝那木頭窗欞外的光景看去,半句話未說,麵上卻是露出了一道似有若無的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5.30-6.2)大豐色、豬豬、九幽、沫沫、喵、木簫無聲、我是你的微末吖、我就看著你暖ta、ChiBaekkki、還有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小寶貝的營養液~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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