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便又聊了會天,等到日暮四斜,李安清才提出告辭。
霍令儀親自送人出了門,等到回去的時候路過容安齋,她才開口問了一句:“林氏那處如何?”
杜若聞言便輕聲答道:“還是跟先前那樣,一直都待在屋子裡,除了她身邊那位雲開姑娘也鮮少喚人進去伺候…”等這話說完她才又跟著一句:“不過先前奴去門房的時候,倒是瞧見雲開讓人送了一封信出去,奴私下打探了一回,那信是送給二公子的,您瞧要不要讓人攔下來?”
“不過是一封信罷了…”
霍令儀搖了搖頭,她收回了眼仍由人扶著繼續往大觀齋走去,口中是跟著淡淡說道:“再說霍令章也不是不回來了,他總會知曉的。”
隻是不知她這位好弟弟回來後會做些什麼呢。
…
翌日午間。
霍令儀把母妃早先準備好的禮物親自送到了江先生那處,許氏所準備得都是些尋常禮物,倒也算不上貴重…江先生便也未曾說些什麼收下了。因著霍令君午後還有課,霍令儀便也未曾多留,隻是陪著他說了會子話便與江先生提出了告辭。
等到了巷子口,杜若一麵扶著她走上馬車,一麵是問道:“郡主,我們現在是歸家還是?”
天寒地凍的,這外頭也沒個什麼好去的地…霍令儀剛要說聲“歸家”,臨來坐上馬車的時候倒是記起了一個地方。那地方也是在西街這處方向,前世的時候李懷瑾曾帶她去過幾回,她想了想便開了口說道:“去西街的裡子巷。”
杜若聞言卻是一怔,西街的裡子巷?那是什麼地方?
這西街三教九流的人太多,即便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鮮少來這個地方,更何況是郡主這樣的身份了。她剛要開口發問,便又聽得霍令儀說道:“你與王大說一聲,他應是知曉的。”
“是…”
杜若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打開槅扇往外頭說了一聲。等到重新掩了車簾,馬車便也跟著往前行駛起來…她把先前暖爐上煨著的熱茶重新給人倒了一盞,跟著才又低聲問道:“郡主去那處是有什麼事嗎?”
霍令儀接過茶盞用了一口,等潤了喉間才開口說道:“也沒什麼事。”
她也不知怎得今日竟會想起這麼一個地方,索性也沒什麼事便去看一看罷。
馬車等到了裡子巷的巷口便停了下來,趕車的王大在外頭說道:“郡主,巷子太窄,馬車進不去…”西街這處地方本就狹窄,馬車進不去也是正常的。
霍令儀也未曾說什麼,隻是擱下了手中的茶盞與杜若說道:“走吧。”她這話說完便由人扶著走下了馬車,裡子巷住得大多都是民戶,此時巷子裡也沒多少人…偶爾倒是能瞧見幾個小童,遠遠瞧著她們進來也隻是睜著一雙圓碌碌的眼睛看著她們,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杜若不知她要去哪兒,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往前走去…
等到約莫走了有一刻的功夫,霍令儀才握著杜若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卻是停下了步子…她抬臉看著眼前的屋子,屋子瞧著也像是一個民宅的樣子,隻是在那牆壁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頭刻著“孫記”兩字。
霍令儀眼瞧著這兩字,麵上的笑便又濃了幾分。
門是開著的,隻是懸掛著一塊藍色布簾,她徑直打了布簾走了進去。
杜若眼瞧著她進去也忙跟著邁了步子,等到那布簾一起,裡頭的布景也就跟著顯露了出來。她把屋子瞧了個乾淨,原來是一個吃食店,屋子雖小,大廳裡頭倒也擺著不少桌椅,隱隱還傳來一陣香味,聞著倒像是熱湯火鍋的味道…
大抵是裡頭的人聽到聲響,便打了簾子迎了出來,卻是一個年約四十餘歲的婦人。
婦人眼瞧著兩人這幅裝扮卻是一怔,不過也就這麼一瞬的功夫,她便笑著迎了過來,口中是笑著說道:“兩位貴人想要吃些什麼?”她是個爽利的性子,待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咱們店裡煎、炒都有,不過這樣的天氣倒不如來口熱騰騰的湯鍋,在裡頭放些菜啊肉的又能暖胃吃得也能開懷。”
霍令儀聞言便輕輕笑道:“那就來口湯鍋吧…”
杜若聽她這般說道卻還是忍不住擰了眉心,這店麵瞧著這般小,也不知道乾不乾淨…郡主是金貴身軀,若是吃壞了可如何是好?不過她眼瞧著郡主開懷的麵容便也住了嘴,隻是瞧著裡間那麵布簾便又問道:“店家,裡頭可能坐人?”
外頭擺著這麼多桌椅,若是過會再來什麼人,讓郡主跟他們擁擠在一道…那瞧起來像個什麼話。
婦人聞言麵上卻顯了幾分難為,裡頭自然是可以坐人的,隻是這會那位還在…她剛要開口說話,布簾卻被人掀了起來,一個身穿墨色衣衫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的手中如舊日那樣抱著刀,卻是徑直走到了霍令儀的跟前。
等走到霍令儀跟前——
他是與霍令儀先拱手一禮,而後才開了口,聲音淡漠也沒個溫度:“我家主子請您進去。”
霍令儀在瞧見黑衣人的時候,麵上的笑便凝滯住了…眼前人便是當日救她的關山,而他的主子是誰自然也不言而喻。她抬手壓了壓眉心,隻覺得那處疼得厲害,連帶著先前那要吃口湯鍋的心情也消散了幾分。
不是說首輔大人事務繁忙,怎得在這處都能碰見他?前世在被柳予安送給李懷瑾的時候,她隻有在隨父王參加宮宴的時候才遠遠見過他幾回。
可如今…
往日怎麼都見不到的人,如今仿佛轉個彎便能碰到。
不過想著這個地方還是李懷瑾帶她來的,在這處見到他倒也沒什麼稀奇…霍令儀想到這便也未說什麼,隻是邁了步子朝那處走去。
杜若見她邁步忙牽了她的袖子,她一麵是抬著眼警惕得看著關山,一麵是壓低了聲音說道:“郡主。”
“沒事…”
霍令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無礙,又想著那人大抵不喜見外人便又說道:“你就在外頭候著吧。”
裡頭還不知道是什麼人,何況這個黑衣人瞧起來卻是比李安等人還要厲害幾分…杜若心中自是不肯讓霍令儀獨自進去,隻是眼看著郡主這幅不容置喙的樣子,她還是咬了唇屈了膝低低應了“是”。
霍令儀打了簾子走了進去,關山和杜若便立在簾外。
裡頭的湯鍋大抵剛剛上來,這會不大不小的一個空間被熱氣遮蓋得有幾分瞧不真切。霍令儀伸手輕輕揮了揮眼前的熱氣才瞧見那個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仍舊穿著一身青衫,聽到聲響也未曾抬頭,隻是在她走近的時候遞了一雙筷子,口中是跟著平平一句:“你若不介意,便一道吃吧。”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什麼,她伸手解開了鬥篷掛在一側,跟著便接過了他遞來的筷子道了一聲“多謝。”
湯鍋上頭飄著蔬菜和肉片,這會已開了鍋,湯水沸騰,那股子香氣也跟著一道四溢出來…霍令儀眼瞧著這幅模樣,倒也覺得食欲大振。她挽了兩節袖子剛要伸手去揀,待想起對麵坐著的那人便又停了手中的筷子,隻抬了一雙眼透過這些氤氳的熱氣朝人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話,我便先吃了?”
霍令儀這話說完見人點了點頭,便也當真不再理會人徑直挑了些自己歡喜的菜肴放到了自己的碗裡,跟著是又把一旁的醬汁勻了一半放到自己的碗裡。
孫記家的湯鍋其實也不過如此,左右不過是湯汁鮮美了些,隻是像霍令儀這類吃慣了好東西的委實也算不得什麼。不過他家的醬汁卻是獨有的一份,把剛剛舀上來的菜伴著那醬汁一吃,當真是再美味不過的事了。
等到那腹中暖了…
霍令儀一雙眉眼也跟著綻開了幾分,她近來鮮少吃用,今日倒是真得開懷。
李懷瑾素來不重口欲,對於這些吃食從來不過是淺嘗而止,於他而言,這世間無論再美味的佳肴都是一樣的。可如今眼看著霍令儀這幅彎眉含笑的樣子,一時之間,麵上倒是也難得顯露了幾分怔然。
他往日從未與人一道吃用,自然也是頭一回見到霍令儀吃膳的模樣…
原想著她貴女出生,麵對的又是外男,左右也該拘束一些,哪裡想到她倒是半點拘束也沒有、反倒開懷的很。
李懷瑾想到這也抬了筷子揀了些菜放到了自己的碗中,學著人的樣子拌了醬汁吃了起來。這吃用的法子與往日都是一樣的,可也不知是不是瞧著人這幅開懷的模樣,他倒也覺得今日的菜肴也多了幾分彆的味道。
屋中無人說話,隻有那湯鍋仍在沸騰得發出聲響。
霍令儀看著旁邊放著的酒壺,她剛要伸手取過來,隻是還未曾等她倒酒便聽得李懷瑾抬了臉淡淡與她說道:“女兒家在外還是少用這些。”
“我自幼便與父王一道喝酒,雖說不如男兒,倒也不是這般容易醉得…”霍令儀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替自己斟了一盞,而後才又抬了眼簾笑看著李懷瑾,口中是又跟著一句:“何況大人是父王的故交好友,想來我即便是醉了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李懷瑾看著她這幅模樣,卻是難得被噎得說不出話。他想起舊日她曾問過的兩個問題…心中倒是難得生出幾分無奈,還真是個小丫頭。
他搖了搖頭,倒也未再說道什麼。
霍令儀說完前話便低了頭,這會正捧著酒盞慢慢喝了起來。
酒是好酒,倒也的確有幾分烈性,她已許久不曾喝酒,一時倒也被嗆得紅了眼眶…隻是想著先前與人說出的豪言壯語,自然不肯就這般露了怯。她仍舊捧著這盞酒慢慢用著,等一盞用完,臉已紅了幾分,不過倒也未曾像先前那般難受了。
沒過一會——
那酒的後味倒是湧出來了,沒了頭先那股子辣意倒是顯露出了幾分甘味。
霍令儀剛要再倒了一盞,卻被人抬手攔住了,她抬了眼簾朝人看去,見那氤氳的熱氣之後那人依舊是那副清平的麵容。她笑了笑,伸手輕輕推開他的手,仍舊斟了一盞酒,也替人倒了一盞,口中是跟著一句:“大人不必擔心,我沒那麼容易醉…先前隻是許久未曾用了。”
她的酒量的確不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也隻醉過一回。
當初和李懷瑾新婚那日,她自斟自飲把自己灌了個醉,原是想著醉了也就不用麵對許多事了。不過朦朦朧朧之中倒是記得李懷瑾隻是低垂著一雙眉目看著她,臨來也隻是喚人進來服侍她洗漱。
後來她在床上睡了一通好覺,而他卻依著燈火看了一夜的書。
霍令儀想到這,一時倒也覺得人生際遇委實有些妙不可言,以為今生再也不會有來往的人,如今卻能這樣麵對麵坐在一處喝著酒…她想到這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手中卻是仍捧著那盞酒慢慢用著。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低垂著眉目自然也未能看清她此時麵上的情緒,隻是在思及前話時卻還是擰著眉心說了一句:“你就這麼喜歡他?”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她抬了眉眼看著李懷瑾的麵容,卻是想了一瞬才明白…這人大抵是覺得她今日用酒是因為知曉柳予安和周承棠的婚事後,這才想來一個借酒澆愁。她想到這心中便覺得好笑,一雙眉眼自然也跟著綻開了幾分笑,她仍舊捧著酒盞,口中卻是跟著緩緩說道:“大人覺得我是因為心中傷懷才想借酒澆愁?”
她這話說完也不等人答便又笑著開了口:“人活一世,該傷心的事有許多,又何必為這虛無縹緲的情意傷心?”
霍令儀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飲儘了盞中的酒,跟著才又淡淡說了一句:“何況即便真要傷心,我也早就傷心夠了。”她這話說得極輕,雖然屋中靜謐,可湯水卻仍舊沸騰的厲害,外頭的風聲也顯得格外響亮,即便是李懷瑾一時也未曾聽清她在說道什麼。
李懷瑾雖然未曾聽清,可看著她麵上的情緒倒也的確不像是在為那事感傷的模樣…既如此,他也就未曾攔人。
餘後兩人倒是未再說道什麼,隻是各自捧著手中的酒盞慢慢喝著酒。等到日暮四斜,霍令儀眼看著那覆著白紙窗外的天色才與人提出告辭,她擱落了手中的酒盞與人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今日多謝大人了,隻是天色漸晚,未免家人擔憂,我也該回去了。”
“去吧…”
霍令儀輕輕應了是,她取過鬥篷剛要邁步往外走去,隻是在走到那道布簾外的時候,她還是轉身看了眼李懷瑾…此時屋中的熱氣儘散,湯水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沸騰,她看著李懷瑾依舊端坐在那處,眉目清平、麵容淡漠,還是舊日的那副樣子。
霍令儀不知是何緣故,大抵真得是酒意湧上了心頭罷,便這樣看著他輕聲說道:“大人其實該多笑笑…”
她這話說完見人看過來的眼神,便又笑跟著一句:“大人笑起來想來一定很好看。”她說到這便又與人打了個禮,才打了簾子往外退去。
杜若在外頭侯了許久,眼瞧著人出來忙迎了過去。
等走到了人跟前便聞到了那股子酒香味,她的眉心止不住又擰了幾分,連帶著聲音也摻了幾分擔憂:“郡主,您…”
“沒事…”
霍令儀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口中也隻是說道一句:“走吧。”
…
關山進去的時候。
李懷瑾仍舊握著酒盞看著那湯鍋中僅剩的熱氣,倒是難得有幾分失神怔然的模樣…他應該多笑?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人與他說過這樣的話,那個丫頭,還真是有趣。他想到這也不知是不是當真覺得有趣,唇邊還當真溢開了一道笑。
關山看著他這幅模樣卻是一怔,連帶著聲音也帶了幾分微揚的語調:“主子?”
李懷瑾聽到他的聲音,麵色便又恢複了如常…
他把手中的酒盞置於桌上,而後是站起身,聲音如舊:“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關山(一本正經的表示):大人最近有些不對勁,我嚴重懷疑大人這是要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