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得她怎麼會掉落山崖?
還有李懷瑾…為什麼他的馬也會在那處?
柳予安說話的時候,禮數周到沒有半點慌亂,可他低垂的那張麵上卻是未曾遮掩的擔憂和緊張,就連指根也因為用力而泛出了幾分青白。
還不等周聖行說話——
身穿太子服飾的周承宇也跟著一道邁出了步子,他溫潤的麵上此時也帶著幾分擔憂,口中是沉聲說道:“父皇,兒臣亦想向父皇請旨…此時天色昏沉,多個人也能多一份機會。”他這話說完,身在帝帳之中的眾人也緊跟著一道邁出步子,卻是共同請旨尋人了。
周聖行看著底下這一眾人,先前一直低沉的麵色也好了許多,聞言便道:“好,你們有此心,朕心甚慰…既如此,你們就跟隨秦卿一道去尋人。”
…
而另一側的營帳。
秦舜英坐在椅子上,她聽著底下宮侍的稟報,素來雍容端莊的麵上還是一片陰沉,就連交握放在膝上的雙手也忍不住握緊了幾分:“你的意思是太子也親自去尋人了?陛下未曾阻止?”
宮人聞言是輕輕應了一聲,跟著是輕聲答道:“原先是英國公府的那位世子先說的,而後柳世子也一道請旨了,之後太子以及眾臣便也一道向陛下請旨…此時他們皆已上山去尋人了。”
她這話說完,秦舜英尚未開口,坐在另一側的周承棠便擰著眉心開了口:“你說什麼?柳予安也跟著出去尋人了?”
那宮侍聽她這般問道,卻是愣了一瞬後才恭聲答道:“回公主話,先前在帝帳中的人都去了,柳世子自然也在其中。”
周承棠聽到這話,麵色卻是越發黑沉了幾分。
她才不管旁人有沒有去,她隻知道柳予安還是去了…想來這個男人現在心裡都該擔心壞了。是啊,他怎麼可能不擔心?先前柳予安眼中的癡迷和痛苦還在她腦中徘徊著,周承棠想到這,袖下的手便又握緊了幾分。
可不管他再怎麼擔心霍令儀,如今他是她周承棠未來的駙馬…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他就不知道避點嫌嗎?還是他覺得如今這燕京城中對他們的流言還不夠多!
周承棠想到這便再也坐不住,隻站起身要邁步往外走去。
秦舜英看著她這幅模樣,麵色卻是越發陰沉了幾分,連帶著聲調也帶了幾分厲色:“你給我站住!”
周承棠聞言倒果真止住了步子,她轉身朝身後看去,待瞧見秦舜英的麵色,心下便是一駭…這麼多年,她還從未見過母後對她露出過這樣的麵色。這樣的麵色實在令人覺得害怕,周承棠那顆心止不住連著跳了好幾下。
她先前是生氣,這才不管不顧想去尋人,如今回過神自然也就消了那要去尋柳予安的心思…
周承棠想到這便又重新轉回身子朝秦舜英走去,待至人前,她便如往日那般輕輕扯著秦舜英的袖子,連帶著聲音也是舊日那副嬌嬌的模樣:“母後,女兒隻是一時情急。”
往日隻要周承棠這般,無論有多大的過錯,秦舜英都不會再說道她一句。
可今日——
秦舜英卻是什麼都未曾說,她隻是陰沉著一張臉看著周承棠,卻是過了許久,她才終於開了口:“你們都下去。”沒一會功夫,喜姑便領著眾人退出了營帳…等到眾人皆退了個乾淨,秦舜英才看著周承棠沉聲說了話:“是不是你做得?”
周承棠聞言,身子便是一僵,連帶著先前還掛著笑的麵容也跟著凝滯了一瞬…她鬆開了握著秦舜英袖子的手,聲音卻還是如舊,隻是語調帶著幾分疑惑:“母後,您在說什麼呢?”
待這話說完…
周承棠看著秦舜英仍舊黑沉的麵色和冷凝的眼睛,終於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就算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我就是恨不得她死!她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讓我處處居於她其下…如今還要我因為她的緣故受這些冷言冷語!”
她終歸不願把柳予安扯於其中,便隻把這積累了許久的一腔怨憤說出了口。
等到前話落下,周承棠是又等了一瞬才又開口說道:“何況,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的。我用得是沒有帶標記的箭羽,他們不會知道是我,就算有人發現,圍場誤傷是在所難免的事…母後您又何必如此擔心?”
“你這個——”
秦舜英看著周承棠這幅模樣,心下是又急又氣,她抬了手想重重甩到人的臉上,偏偏又怕旁人發現,一時也發作不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了心下的氣才朝周承棠看去…這麼多年,她實在是太嬌慣她了,這才把她縱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這世上的事但凡是做了,又哪裡能真得可以做到萬無一失?
何況若隻是霍令儀也就罷了,偏偏還有個李懷瑾,若是他們真的出了什麼事,陛下必定是要徹查,他若要真得徹查,又怎麼可能會查不出來?
秦舜英想到這,心下便又是一緊,連帶著麵色也跟著沉了幾分…她把懸在半空的手重新收了回來,而後是緊緊交握放於膝上,跟著是擰頭朝營帳外頭的天色看去,天色漸漸昏沉,隻怕沒一會功夫,這黑夜便要籠蓋大地了。
她現在她隻希望那兩人會沒事。
若不然…
…
信王府,昆侖齋。
這事傳到霍家的時候,已是夜裡。林老夫人披著一件外衣坐在椅子上,許氏因為近來林老夫人身子不好,平日也多留在跟前伺候著,今兒個她剛要服侍林老夫人睡下,外頭便急急忙忙得說道天子近侍來了…
兩人自然不敢耽擱,便在這昆侖齋中接見了人。
屋中燭火通明,待聽完底下宮人的話,兩人的麵色卻是皆白了幾分。
“什麼?”
林老夫人的聲音是未曾遮掩的驚詫,她想要站起身,隻是還不等坐起便又重重往後倒去,她的手撐在扶手上,麵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怎麼,怎麼會這樣?”
許氏看著她這副模樣,忙取過一旁放著的茶水,她一麵是順著林老夫人的後背,一麵是等人緩過了這口氣才朝底下的宮人看去…她的麵色也有些不好,隻是這個時候她卻不能亂了方寸,滿室燈火之下,她緊抿著紅唇看著宮人,口中亦跟著一句:“你說晏晏已失蹤兩個時辰了?”
如今已是戌時,這樣說來,晏晏申時之前就已不見了…她想到這,袖下的手止不住是又握緊了幾分。
“是,陛下如今還在西華山,不管是禁軍還是百官,此時都還在找尋扶風郡主和李首輔…”待這話說完,宮人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說道:“陛下未免您和老夫人擔心,便讓奴先來通傳一聲。”
許氏聞言,麵色卻還是不見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跟著是朝宮人那處走去,等到人前許氏是與人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說道:“勞這位公公,我想親自去一趟西華山。”如今晏晏生死未卜,她哪裡能真得放下心來在這處等消息?
那宮人聞言,麵色卻有幾分難為。
還不等他說話,外頭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過多久,那錦緞布簾也被人打了起來…卻是霍令章。
霍令章仍舊披著一身黑色大氅,想來這一路走得急,無論是他那張溫雋的麵上還是這大氅上頭都沾著不少白雪…等沾了這屋中的熱氣,那白雪便化為雪水,隻是此時他卻無心理會這些。他是先看了屋中一眼,跟著便繼續邁了步子,待請過家常禮,霍令章便開口說道:“先前母妃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西華山路途遙遠,倒不如由我親自走一趟。”
待這話說完,他看著許氏麵上的神色便又緊跟著一句:“何況祖母如今身子也不舒坦,家中一切還需要母妃主張。”
“你?”
林氏這一雙兒女向來都是由林氏親自教導,平素她也懶得見他們,這個中情分自然也沒有多少…因此在聽到霍令章說道這話的時候,許氏的心下還是有幾分怔楞和猶豫的。可如今晏晏生死未卜,這事又迫在眉睫,何況就如他所言,家中一切還需要她來照顧。
許氏想到這,終歸還是開了口:“既如此,便勞你親自走一趟。”
霍令章聞言忙應了一聲,而後他是又朝兩人拱手一禮,口中跟著鄭重的一句:“祖母、母妃不必擔心,無論如何我都會把長姐親自帶回家中。”
待這話說完,他便又朝宮人看去:“公公,咱們現在就走吧。”
…
等到兩人走到影壁的時候,雲開也已氣喘籲籲得跟了過來…宮人看著這幅模樣是和霍令章先點了點頭,往前走去。
雲開看著宮人遠去,便又小跑跟著疾步而行的霍令章,口中是緊跟著低聲一句:“二公子,西華山路途遙遠,何況這大晚上的您即便去了那處也尋不了人,倒不如等到明兒早間開了晴再去尋人…”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伸手去攔人。
如今側妃和三姑娘都不在家中,要是二公子也出了事,那該如何是好?即便真得要再老夫人跟王妃麵前刷份臉麵,卻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如今外頭鵝毛大雪的,二公子的身子又弱,隻怕到了那處就該病一場了。
何況二公子又不會騎馬…
霍令章聞言,卻是什麼都沒說。
他隻是沉默著牽過小廝牽來的馬匹,跟著便翻身上了馬。
雲開自然也瞧見了他的動作,她心下一怔,家中下人都知曉二公子不會騎射,這麼多年,無論是去哪兒二公子都是坐得馬車…為了這樁事,早年王爺不知說過二公子多少回,隻說他身為霍家的男兒,卻連騎射也不會,委實太過丟人了些。
可如今看著二公子動作流暢,哪裡是往日那副不會騎馬的樣子?大抵就是因為這片刻的怔楞,等到雲開回過神來的時候,便隻看到霍令章騎馬遠去的身影。
雲開心下著急,可霍令章騎得是馬,她即便想追也追不上…她看著那鵝毛大雪,又看著那處已瞧不見的身影,咬了咬唇終歸還是折了身子先回去了。她一麵往前走著,一麵是想著,早知道二公子會這樣做,她卻是怎麼也不會把這事告於二公子聽得。
原本她以為二公子先前去,隻是為了先穩住老夫人和王妃的情緒,再到明兒清早去一趟西華山…這樣一來,該露的臉也露了,該做的事也做了。至於郡主究竟是生是死,哪裡是他們要管的?
可她卻沒有想到,二公子竟然會連夜就去…
二公子究竟在想什麼?這明明不是他的性子。
不過——
雲開不知想到了什麼便停下了步子,她想著先前在與二公子說道此事的時候,他麵上那一閃而過的慌亂還有砸落在地上粉碎的茶盞…那樣的擔心和慌亂絕對不可能是偽裝的。她想到這,先前就緊擰的眉心便又跟著攏了幾分。
…
官道之上。
雪下得越來越大了。
霍令章在這路上已經策馬狂奔約有半個時辰了,即便戴著鬥笠,可這雪被風刮得早就沒個邊際,此時已覆蓋了他整個身子。無論是他身上的大氅還是頭發都已沾滿了白雪…而他牽著韁繩的手也早就已經沒有絲毫知覺了。
身邊的宮人看著他這幅模樣,心下也有幾分說不出的驚歎…
這位霍二公子雖隻有十三歲,可這披風戴雪趕了一路卻連“吱”也不曾吱一聲,倒也是個不錯的。大抵是因為心中歎服,宮人與人說話的聲音也多了幾分柔和:“二公子,前麵就是西華山了。”
霍令章聽到這一聲終於還是掀了眼簾,此時他睫毛上的雪早已經被凍成了冰。
何況此時夜色已深,他也隻是模糊瞧了個大概…霍令章什麼都未說,隻是仍舊握著手中的韁繩,凍得鐵青的紅唇也跟著緊緊抿著,而他的視線卻還是一瞬不瞬地往前看去…越靠近西華山,便越能窺見那高高山頭上的火把,百餘支火把在這夜色搖曳不止,可見是還在尋人的模樣。
宮人自然也看到了,他的麵色有幾分不好:“這都快有三個時辰了,難不成首輔和郡主…”
他這話尚未說全…
霍令章便開了口說道:“不,她不會有事的。”他的聲音因為這一路的風雪而顯得有幾分喑啞,可他的語調卻是堅定的。
霍令章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往前看著,少年的麵容在那遠處火把的照映下還是一如舊日的溫雋,可他的棱角卻已經透露出幾分鋒利的弧度,就如此時那一雙被掩於鬥笠下的眼睛,鋒利而又凜冽。
你不會有事的…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